從曹大帥準确指出陳世愛同黨這一點來看,所謂“路過恰巧聽到有人在告我”這個說法就是不成立的。
這是一次毫無疑問的,有預謀的行動。
至于說陳家人在哪個環節洩漏了消息,這就不可考證了。也許是縣衙,也許是渴望着拆遷的自己人,誰也說不上。
當然, 這些都不重要。
真正需要重視的,其實不是這幾個秀才的死活,而是穿越衆這次發難背後代表的意義。
在這之前,特區的征地和建設工作,是和曹大帥領兵北上同時開始的。這樣就産生了一個問題:雙方都有一點束手束腳。
穿越衆這邊,由于曹大帥還沒有在北方獲得戰功,變成皇上的金大腿, 所以不敢甩開膀子幹,隻能先一步一步來。在這個過程中, 本地的官府衙門,基本都接到了明人地主士紳反對拆遷的告狀帖子,其中以番禺南海兩縣和按察司衙門居多。
廣東官場承受了壓力,自然就會出現不滿。所幸曹總兵當時剛剛剿滅了大批海盜餘威尚在,再加上有一批合作者同盟軍,所以這種局面就一直僵持了下來,官府那邊隻能和稀泥,而拆遷工作也一直在遇到阻力。
這其中還有一個原因:當本地官員往京城發消息,試圖利用朝堂來約束曹大蟲時,卻被告知,京城被鞑子給圍了,外圍打成了一團漿糊,沒人會關心這些狗屁倒竈的事情。
就和陳家那位進士老爺的判斷一樣,在這種局面下,士紳和他們的代言人,也隻能耐心等待局勢明朗化。
然而穿越衆也是這麽想的。
然後這幕戲就走到了大結局:不久前,曹在北方大獲全勝, 成爲了皇帝器重的國之重鼎。
到這個時候, 消息靈敏的廣東官場上層人士,其實已經放棄了對征地事件的關注——既然無論如何都扳不倒那位了,那還扯這個蛋幹嘛?随他去吧。
所以今天曹總兵闖衙這一事件,其實是對之前所有問題的正面回答:老子現在一身火花帶閃電,踩着七彩祥雲回來了,那肯定要找幾隻雞殺一殺,一次性解決拆遷征地問題。
陳世愛一夥人不巧就撞上了槍口。
不論古今中外,撞在槍口上的倒黴鬼,通常下場都不會好。嚴打嘛,擦着就傷,磕着就死。
所以陳秀才這次是一定要死的,連同那幾個破靴黨一起。
站籠,又稱立枷,是太監中的戰鬥機,武宗朝立皇帝劉瑾所發明。
站籠顧名思義,就是一個瘦瘦高高的木籠子,梯形,底寬頭窄,裏邊正好站一個人進去。犯人被關進去後,頭套枷闆囚立籠中, 身體懸空或者踩個小凳,全身蜷伏不能屈伸,痛苦不堪。
某些升級版站籠還會在内部插滿鐵刺,通常一個人在三天内就會站死在裏面。也有不堪忍受折磨的,主動踢開小凳将自己吊死。
站籠經常被用于審訊逼供或者關押重刑犯。這玩意自從發明以來,就一直被曆朝官府當做正規刑具,直到果黨時期還在大肆使用,最終在解放後被廢除。
地方官在使用站籠時,通常是沒有多少心理負擔的。像清末《老殘遊記》中就提到,署理曹州知府玉賢爲了搏一個“能員”的稱号,在不到一年時間内,衙門前的12個站籠便站死了2000多人,其中九分半是良民。
這中間有一樁妙處:在平時,如果地方官正式判某囚犯死罪,那卷宗是要經過上級衙門審核,最終到皇帝那裏勾決,才可以秋後問斬的。
文牍往來不但麻煩低效,而且朝廷也不願意見到死刑犯“與去年同期相比有所提高”。
所以站籠就派上用場了——“站”死在裏邊的人,是不計算在死刑犯數字裏的。這個數字是和病死、瘐死、噎死、躲貓貓死等一系列“正常死亡”混在一起的。
站籠不同于其他刑具的另外一點是,此物在刑訊之餘,還帶有公開“示衆”的味道在裏面。這種方式在中古社會,隻能說多說起到了一定的教育民衆、預防犯罪的作用。
當然,這個所謂的教育民衆,要看誰來幹了。像這次曹大帥枷人,那就是教育韭菜們不要再頑抗當釘子戶,老老實實喜迎拆遷就好。
于是,總數達到六人的抗拆秀才團夥,在曹大帥發出命令後,就被如狼似虎,身高馬大的軍漢從人群中拽了出來,然後一把按倒,扒掉了象征讀書人的大頭巾和青衫。
這幾人之後就被軍漢掐着脖子,提着腰帶,像抓小雞一樣塞進了縣衙門外牆根下那一排站籠裏——日後被劣紳們宣傳爲“番禺六君子”的一群破靴黨,就這樣走上了生命的倒計時。
“哈哈哈。”秉公斷完一樁案子的曹青天,從公案後站起身,先是伸個懶腰,然後長笑一聲對孫縣令說道:“宵小已除,如此,叨擾了。”
“不敢不敢。”
到了這會,要是還看不出姓曹的是有備而來,那孫父母可就真是個傻子了。所以他隻能尬笑一個七品芝麻官,又不認識梁靜茹,哪有那麽多勇氣在殺氣騰騰的曹伯爵面前耍橫?
随後,曹大帥便大搖大擺出了縣衙,在衆多吃瓜群衆圍觀之下,上了違停在大街正中的防彈馬車。
臨了,曹大帥又推開窗戶交待一句:“燕鐵俠,這兩天你就帶人守在這裏,到這幾個站死爲止。來撈人的,就報我名号,再不行,就去黃埔調兵,我倒要看看誰這麽不開眼!”
面如鍋底,一臉橫肉的親兵小校燕鐵俠當即單膝跪地,大聲領命。
下一刻,裝完逼的曹大帥關上了車窗,車隊在騎兵拱衛下,勻速向城外駛去。
這幾個秀才是必須要死的。
之前在去北方的勤王團隊回歸後,内閣召開擴大會議,已經明确指出了下一階段的工作重心:陸續投放資源去廣東,精耕細作,一邊建設一邊緩慢腐蝕當地的官權軍權紳權族權,爲将來穿越衆大部隊移師做好準備。
今天這一出,就是落實會議精神的行動之一:這幾個秀才是在毫無審判,還沒有被學政削掉學籍的情況下,強行被曹總兵定罪并關進站籠。
這一舉動的隐藏味道很惡毒:用拳頭代替了大明正規縣衙和廣州學政衙門的權威,而且是低烈度沖突,畢竟說破天也就是幾個秀才而已,符合會議精神。
而今天發生在縣衙門前的這一幕,伴随着六個緩慢死去的秀才,系列故事很快會在明人中間傳播。潛移默化這個詞,說得就是這種情況——明人會在今後的日子裏漸漸明白過來,當今的廣東,到底誰說了算。
所以這六位秀才必須死。
無論這一次有沒有人出面來撈人,無論出面的人官職有多高,即便全廣東的官員聯合起來,穿越衆也必須要站死這六人:這是反向的千金市骨,牌子既然立起來了,那就絕對不能倒。
關于這一點,目前在廣東的幾位穿越衆是有授權的:在最極端的情況下,哪怕縱兵入城,也要保證事情順利進行。
所以今天這一出,曹總兵從頭到尾看似雲淡風輕,其實穿越衆是外松内緊,在城外的部隊都已經接到了提高戰備的命令。
時至今日,穿越衆早已不是當初舉着槍親自和紅毛幹仗的局面了。經過三年的艱苦努力,穿越衆已經有了核心工業,有了忠心爪牙,有了勤勞的領民。
一句話,哪怕今天就扯旗造反,穿越衆也是不虛的。
随着車隊漸漸遠去,圍觀在縣衙門口的人反而多了起來:六個一股腦被關進站籠的秀才老爺,這場面平時可看不到。
至于幾位秀才,眼下是沒人敢放他們出來了——街對面酒肆二樓,正經坐着燕鐵俠一幹軍漢,誰敢造次?不怕也被關進籠子?
幾位秀才帶來的幫閑,這會早已經四散而去,去通知各位老爺的家人去了。
大批聞訊趕來的吃瓜人員将縣衙門口圍了個水洩不通,人們臉上紛紛露出笑容,一邊欣賞着秀才們聲嘶力竭的叫喊聲,一邊繪聲繪色将方才發生的劇本告訴後來者,說到精妙之處,不由得手舞足蹈起來。
賀扁擔仗着身高馬大,此刻也擠在人群中看熱鬧聽故事。一邊聽,他一邊咧着嘴呵呵直笑。這期間他還随着手指的方向,看到了正在酒肆二樓吃燒雞的那些闊佬軍漢。
搖頭啧啧幾聲後,賀扁擔暗中咽下口水,摸一摸空蕩蕩的肚皮,再仰頭看一眼快到正午的天色,随後他擠出了人群。
跑到街邊茶館裏扔出一文銅錢,仰頭灌了一碗漂浮着茶梗的劣茶後,賀扁擔和夥計打了個招呼,彎腰擔起之前寄存在茶館的挑子,沿街行去。
賀扁擔是西城土著,今年二十出頭,職業就是給人挑擔送貨的挑夫。
賀扁擔天賦異禀,不但骨架寬大,而且身高達到了1米78,在南城算得上少見了。不過高歸高,大約是常年吃不飽的緣故,他看上去永遠都是空蕩蕩的身材,一件破爛短衫套在身上,随時都在晃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