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信息傳遞速度是非常慢的,尤其是陳石村這種鄉下地方。所以當天祠堂開完會後,陳世愛這個老秀才又花了幾天功夫,才聯絡好了一幹同仁,準備去縣衙莽一波。
老秀才能聯絡到的同仁,自然也是秀才。再高級别的進士舉人不鳥他, 低級的童生又派不上用場,所以隻能是秀才。
好在秀才也足夠了。明末文人階級的大糜爛中,秀才本來就是負責沖鋒陷陣恰爛錢的。包攬詞訟,堂上撒潑,聚衆圍堵官衙等等爛事都是由秀才出面的。所以這次去縣衙算是日常,大夥業務都很熟練。
這次去鬧事的勇者中,除了族中另一個秀才外, 陳世愛聯絡好的其餘幾個, 大多都是附近鄉裏的訟棍和窮酸, 另外還有廣州城内的兩個地頭蛇。
這夥人在收到行價銀子後,便摩拳擦掌,紛紛表示要給陳朋友幫一把場子,帶一波好節奏。
當内外結合的陣容搭建完畢後,陳世愛這個老秀才便率領着一幫壞秀才,外帶一票負責起哄鼓噪的下人幫閑,于6月20這天清晨,踏上了去廣州城的道路。
在明代之前,廣州城是被番禺和南海兩個縣共管的。這兩個衙門的管轄範圍正好将廣州城一分爲二,面積大體相當。
到了明代之後,由于陸地面積和城區面積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擴移,所以這個時間段的廣州城,除了西邊五分之一的地盤外,其餘大部分都歸在了番禺縣治下。
和後世不一樣,古代的縣治管轄範圍都是很大的。明代廣州府,幾乎囊括了整個珠三角地區,一共才十三個縣。後世光一個廣州市就十一個區了。
那麽穿越衆正在建設的新城地塊歸哪裏管呢?不好意思, 正好也歸番禺縣管。所以今天這事, 于情于理,番禺縣都跑不脫。
當陳世愛一群人進了城門,來到位于禺山東邊的番禺縣衙時,日頭已經挂在了半空,正是縣衙放告之時——這夥老秀才自然不會弄錯縣衙的放告日。
然後陳世愛就順利遞上了狀告曹大帥的狀子。
與此同時,陳家村,進士陳世齊正拿着一封信在跳腳大喊:“快去人将族長喊回來!”
俗話說無巧不成書。就在陳世愛進城這當口,一個風塵仆仆,做下人打扮的年青小夥子也踏進了陳石村。小夥子進村後,一路打問着就找到了陳世齊家的宅門,最終将幾封信件交給了陳老爺。
古代發私信,很多時候都是托商人同鄉等代爲傳遞的。尤其是從京城到廣州這種路途遙遠的,除非是重大事項,否則很少有人派出專門的信使,無他,成本太高。
這一次陳世齊收到的,就是一個多月前,他在京城的老友寄過來的信件。他這位老友也是個窮京官, 發不了什麽快件,更不可能發什麽八百裏加急,那是要掉腦袋的,所以也隻能托商人帶信。
商人一路沿着大運河做生意,轉轉悠悠到了廣州後,安頓車馬又過了幾日,直到今天早上,才派夥計送來了信件。
也就是說,陳世愛一夥人,是和夥計擦肩而過了。
而當陳世齊看完信件後,當場就傻眼了:信中寫道,曹賊居然在邊境立下了佑國大功,斬首4000餘,并且抗過了一輪政潮,被皇帝封了伯爵!
“快去人将族長喊回來!”
這是陳世齊看完信後的唯一反應。可惜,他的反應有點遲了。
孫日紹,江西人,天啓年進士,崇祯元年至五年,任番禺縣令。
這會的孫縣令,正邁着方步,全身官袍,從堂後轉出,伴随着堂下衙役們“升堂+威武”的經典喝聲,大馬金刀地坐上了正堂的官帽椅。
下一刻,面額消瘦的孫大縣令從手旁狀子上拿下一封細細看過後,便宣了陳世愛上堂。
“堂下秀才,你今日狀告漳潮總兵淩虐小民,奪人田宅,可有憑證?”
此刻的陳世愛,面色沉穩。
因爲在這之前,他已經請托人私下見過了縣令,并且送上禮物,講明了自己的意圖:和姓曹的狗腿子保持一個低烈度的鬥争态勢,等到來日朝堂局勢有變,這塊跳闆就可以用起來,陳家會加入倒曹大部隊,到時候有冤報冤,總要将損失補回來。
所以當他看到孫縣令照常出現在大堂上時,就心下笃定了:畢竟這是在告一個二品大員,如果縣令不願意配合,那麽今日完全可以托病不出,或者直接回話讓自家收手别給他找麻煩。
“禀大人,那曹姓總兵日前着人去陳石村揚言購地,後見民人不從,便着人漏夜毀我良田,毒我魚塘,令鄉民積年辛苦毀于一旦。”
“其上種種,在下均有文書人證在此,還望大人不畏權貴,爲民伸冤啊!”
孫縣令聽到這裏,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事實上關于征地這件事,半年來早已鬧得沸沸揚揚,同樣的狀子他接過不少,前因後果縣太爺自然知道。
原本看在禮物和略略有點交情的份上,孫縣令是打算和一把稀泥的:陳世愛一族頭鐵和姓曹的掰腕子,他雖說不看好,但是作爲官職低微的親民官,也沒必要讓雙方矛盾激化。
縣令這邊的信息渠道,自然是要比這幫鄉下土棍強一點的。這包括日前他從上官那裏得到的消息,以及邸報上一些公開的内容——綜合來看,眼下的廣東,沒人能把姓曹的怎麽樣,至少短時間内是如此。
然而現在縣太爺的想法改變了。他很想提醒堂下這個蠢貨一句:不要将老子拉進渾水。什麽叫做不畏權貴?那姓曹的日前在京城呼風喚雨,真真是紅得發紫,可笑這幫蠢貨還在螳臂當車。妄圖用不畏權貴來擠兌自己.
“唉,随便爾等如何吧,本官不伺候了。”
想到這裏,孫縣令有點意興索然地說道:“如此,這狀子就留在本衙。待本官行文總兵衙門後,看回執再做定奪。”
“多謝大人。”
到這一步,今天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來陳世愛就會回去等消息——等的不是總兵衙門的狗屁回執,那個用腳後跟想也知道是什麽内容。
陳世愛等的,是在大局方面對曹總兵不利的消息。這個消息基本上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了。如果消息遲遲不來,那麽陳氏宗族也就隻能認栽服輸,因爲族中剩餘的積蓄并不能無限期拖延下去。
就在陳世愛行禮退堂,孫明府已經伸手去拿下一份狀子的那一刻,縣衙大堂外卻出現了一片混亂:一隊人從大門處闖了進來。
這隊人身穿簇新的大紅色鴛鴦襖,頭戴銅盆盔,腳蹬水牛皮戰靴,一看就是大明精銳。
精銳們闖進來後,迅速揮舞着皮鞭和短棍将圍在堂門外的吃瓜群衆趕到一旁。清理出路面後,這幫人兩兩一組,從大門到正堂排出了人牆。
接下來,一小隊腰間别着短槍的親衛,簇擁着一員身穿紅色袍服的走進了縣衙,隊伍前後甚至還有拿着雷明頓五連發的護衛。
與此同時,沖到大堂内的親衛已經扯着嗓子喊出了長長一段頭銜:“忠勇伯,榮祿大夫,柱國,兵部侍郎,後軍都督府左都督,大明分守漳潮等處總兵官,曹川大人駕到”
聽到這一串銜頭後,原本就目瞪口呆的陳世愛好懸沒有在堂上跳起來。
不想另一個人卻真跳了起來:大明廣東番禺縣正堂孫日紹。
一個激靈從座椅上跳起來後,孫父母急急繞過公案上前:“下官孫日紹參見曹大人,不知大人駕到,有失遠迎,還望贖罪。”。
即便明末文貴武賤,但是一個七品縣令在超品伯爵面前,還是要老老實實行禮的。其實理論上縣令還是要下跪的,光行個禮已經很不錯了。
“哈哈,我乃不速之客,孫明府何罪隻有?”
曹大帥今天來番禺縣衙,不是來怼縣令的,所以他沒有找縣令的麻煩,而是微笑着解釋了兩句:“日前剛從京城回來,今日原本從何總兵府上出來,不想路過縣衙,卻聽說有人在告我孫縣令,本官可能旁聽?”
“能,能!”之前曹大帥進衙門時,孫父母可是看到了全廣東官員都沒人敢擺出來的蠻橫做派,知道這位屬于說翻臉就翻臉的沙場大将,他才不會去觸黴頭,趕緊忙不疊的點頭答應。
“哈哈,那就多謝孫父母了。”曹大帥說完後,轉身大搖大擺走上了公案,坐在了父母官那張官帽椅上,絲毫不理會孫父母滿臉的尴尬。
坐在縣令大位上之後,曹大帥拿起案上的狀子,抖手将狀紙扔了下去,然後微笑着問道:“堂下何人狀告本官啊?”
陳世愛心中暗暗叫苦,然而他此刻已經騎虎難下,總不能說那狀子不是他遞的?
于是陳世愛低頭出列,咳嗽一聲,習慣性地彎腰拱手行了個禮,就打算說點什麽。
下一刻,随着曹大帥淡淡的一聲“拿下”,陳世愛瞬間被兩個膀大腰圓的親衛按倒在地。
陳世愛震驚了:“啊!?曹大人,你爲何抓我?在下犯了什麽罪過?”
“方才咆哮上官,抓不得你喽?”
不光是陳世愛,堂上堂下所有人這一刻都震精了:咳嗽一聲也算咆哮上官?
“我不服,此乃欲加之罪!”
“區區秀才,不但咆哮公堂,還目無上官,見我這伯爵居然不跪。”
曹大帥抽出縣太爺的令簽扔了下去:“來人啊。”
“大帥!”
“扒掉此人方巾青袍,關進站籠示衆。”
“得令!”
“再有。”曹大帥這時打了個響指:“将此人安排在堂外的一幹黨羽統統拿下,統統關進站籠。順便拿我的帖子去一趟廣東學政衙門,扒了這夥人的秀才功名。”
“得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