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艘攜帶着罐頭食品的運輸船從台江出發,千裏迢迢來到天津外海時,時間已經來到了二月下旬。
此刻的台灣,正是一年中氣候最好的時候。氣溫不冷不熱,蚊蟲稀少,植被剛剛開始新一輪繁茂, 萬物複蘇,綠意盎然。
而遠在千裏之外的北方,卻依舊籠罩在小冰河時期的列風和霜寒之下。整個北方大地一片肅殺景象,山野上凍,荒原蕭索,入目處殘雪遍地。
“噗”的一聲,一根草梗被吐到了樹下。
做出如此不文明動作的,是飛虎營甲隊副隊長梅撫西。
梅哥兒已經沒了當初那副公子形象。一個多月的高強度騎兵訓練,洗去了他身上的浮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粗粝精悍之氣。
此刻的梅撫西,一身綠色軍大衣,正大馬金刀坐在樹樁上,皮靴踩着腳下的雪泥,背靠一根小樹。他左手拿着灰色的軍用大水壺,右手夾着一塊肉餅,正懶洋洋地一口水,一口餅。
梅撫西這隊人數量不多,總共隻有十一人,二十二匹馬。現在他們的位置,是在河北平原,唐山以北的燕山支脈裏。
蒼茫雄壯的燕山山系,自西而東綿延八百裏,從北方張家口一直延伸到渤海灣旁的山海關,自古以來,就是中原政權抵禦北方遊牧民族的重要屏障。
從天津衛城往北一百五十裏, 便能到達燕山最南邊的一片分離餘脈。這片餘脈自唐山以北算起,南北寬度大約有五十裏。
在這片支脈和燕山主脈的茫茫山系中間,正好有一條連接着山海關和北京之間的平坦走廊,可以供大部隊通過。
走廊沿線的城池關隘,包括薊州、遵化、遷安、灤州、三屯營、喜峰口等處,無不是咽喉要地,在曆史上都有濃墨伺候。
如今已是一六三零年的二月下旬,整個京圜一帶的戰争局勢已經發生了重大變化。
從這個月開始,盤踞在京城腳下的八旗大軍開始陸續調頭,皇太極親率精銳,将上述這些城鎮關隘一一攻破,從而引導大軍北返。
八旗大軍之所以要徹底打通這條走廊,也是不得已而爲之。
之前入關時八旗東西兩路大軍的進軍路線,是破開喜峰口、龍井關、大安口等幾個長城上的關隘,輕兵入關,然後打通遵化和三屯營這兩個關鍵節點,再順勢直撲通州,兵圍京城。
而到了現在撤軍時,由于幾個月來八旗兵已經在京圜地區搶劫了大量的财貨糧食和人口,部隊變得膨脹緩慢,所以皇太極必須要将整條後路打通, 以便緩慢的大部隊通行。
于是在整個二月份,走廊地帶便聚集了大量的八旗部隊、辎重和被俘虜的明人。
與此同時,已經磨合了一段時間的飛虎營,伴随着整隻隊伍技戰術的提高和信心的增強,士兵們也逐漸在向天津北方靠近,将觸角延伸到了燕山餘脈一帶。
飛虎營的編制是這樣的:五個百人隊組成了基本結構。這其中每一個百人分隊,都細分爲一個偵察兵隊和九個普通騎兵小隊。
在明人這裏叫做“夜不收”的偵查隊,通常由技戰術高強的副隊長帶領。而每個分隊的隊長,則由老成一點的商隊護衛來擔任。
這些人常年護衛商隊去口外,不但有一定的組織能力,而且懂得審時度勢,正适合高層對飛虎營目前的定位:打輔助。
身爲天津衛有名的“少俠”梅撫西,這次建軍伊始,便靠着自己過硬的馬上功夫,撈到了一個副隊長的位子。
他和他手下的九個尖兵,這段時間經受了相當嚴苛的訓練。由于成績突出,所以在這次全軍北上進入燕山餘脈的行動中,甲隊下轄的偵查分隊便擔任了箭頭任務,出現在了行軍方陣的左上角。
就在梅撫西坐在冬日枯幹的雜樹林中,咽下手中最後一塊幹糧時,一旁傳來了細微的“哒哒”聲。
梅撫西不用回頭,就知道消息來了。
傳出“哒哒”聲的,是一個包着花布兜的鐵匣子。這個花裏胡哨的鐵匣子,是被一個五短身材,同樣穿着花衣的特戰隊員背在身上的。
總數隻有五十人的特戰隊員,在前期的訓練偵查階段,是分散在各個騎兵隊中擔任編外通訊官的。所以梅撫西這支走在大部隊前方的偵察隊,理所應當地分到了一個。
這位通訊官不是别人,正是國士/禦賜少尉軍銜的特戰隊員陳火丁陳二爺。
如今的陳二爺,正式身份是帝國特戰隊小隊長,臨時兼任飛虎營甲隊的通訊官。
聽到背負式電台傳來信号後,陳二爺伸手拿下手咪和耳機,然後嘀嘀咕咕開始和信号另一端通起話來。
特戰隊這次北上,使用的戰術電台一共有兩種。
一種是VHF單兵電台。VHF段的頻率在繞射和地波傳播方面比較強,但是對建築物的穿透力差,所以正好做爲山地或野戰單兵近程通訊使用。
在十七世紀這個純淨的電磁環境下,穿行在燕山山脈的特戰隊員,單兵通訊距離一般能保持在10公裏左右。
另一種是120W的數字短波電台。
這種是用來做指揮電台用的。大瓦數的電台一旦把天線架設起來,甚至可以在1000公裏内實現有效通訊。即便是在山脈中影響了通訊距離,這種電台也完全可以支撐整個飛虎營的通訊網絡需求。
陳火丁剛才接到的,就是特戰隊司令錢鐵山從十公裏外發來的敵情通報。
“都起身,走人。”簡短的語音通話完畢後,陳火丁扭頭給梅撫西小聲說了幾句,後者當即起身,下令小隊開拔。
其餘的九個隊員聞聲急忙開始拔營:迅速往嘴裏塞下最後一口幹糧,收拾起挂在馬脖子上的料袋,給馬套上防止嘶叫的口套,最後收拾起地上的酒精/煤油兩用爐子。
小分隊現在所處的位置,已經從南到北穿透了唐山西北方的燕山餘脈,再往北一點,就能看到遵化附近的平原走廊了。所以這時候隊伍宿營必須十分謹慎,不能發出炊煙和響亮的馬嘶——八旗探馬随時可能出現在附近。
用兩分鍾時間拔營完畢後,小分隊所有人都戴上了灰色的厚實口罩,然後翻身上馬,突前的尖兵挂好了胸前的望遠鏡,大夥在梅撫西簡單的手勢指揮下,展開了搜索陣型,開始緩緩在群山中穿行起來。
整個搜索隊形是這樣的:由左右兩名尖兵負責兩側山脊的前進和觀察。在兩山之間的谷地,同樣有兩名騎兵在前方負責開路,而剩下的人則帶着替換的戰馬,跟在一裏路之後。
這個搜索隊形,是目前飛虎營使用比較多的一種模式。來源于一些邊軍的傳授——飛虎營中有不少退役和當了逃兵的邊軍,這些人對于北方山脈之間的騎兵戰術相當熟悉。
在這方面,包括穿越衆在内的南方兵,統統都是學生。也就是說,在這一個多月的磨合中,不光本地土著受到了訓練,來自南方的特戰隊也同樣學到了很多十七世紀的騎兵戰術和行軍細節。
這種東西在後世帶來的特種兵教學大綱上可沒有。
然而即便是這樣,包括梅撫西在内的明人土著,在訓練開始後沒過多久,全部都老老實實地接受了特戰隊的指揮,再沒有人敢紮刺。
因爲明人和特戰隊員之間巨大的科技、知識、裝備鴻溝,不是一點戰場經驗能彌補的。
一開始的時候,很多輔兵同志對于這夥号稱是曹總兵親衛的花衣親兵,其實暗地裏是有些不服氣的。
因爲這夥人除了手中犀利的槍铳外,其實騎術并不怎麽樣,對北地也不熟悉。特戰隊員雖說在南方經過了騎乘訓練,但那隻是勉強達到了及格線,和北方這些騎兵之間的差距還是很大的。
然而一旦開始野外訓練,土著們很快便發現了對方的過人之處。
首先是那套花衣。無論是在平原還是山地,穿着黑黃綠三色北方迷彩的特戰隊員,很容易就能甩脫掉明人的視線。
這種情況在山地對抗時尤其明顯:号稱夜不收的明人尖兵,經常被道旁竄出來的特戰隊員突襲,稍微離得遠一點明人就無法發現這幫人了。
梅撫西永遠忘不掉,自己被身旁一株灌木中突然伸出的手臂勒住脖頸時的那種恐懼感。
知道了這套花衣的厲害後,再也沒人敢小看這玩意了。
接下來是行軍。
運用望遠鏡,步話機,電台武裝起來的騎兵隊伍,很快在對抗中将沒有設備的一方打得落花流水。
梅撫西也是屬于打死都不信邪的那種人。然而當他的百人隊莫名其妙就被人數處于劣勢的對抗方包圍伏擊,一天内連續被判負三次後,他這才徹底認栽。
最後是夜襲。
花衣兵恐怖的夜襲令明人完全無法招架。在群山中,一旦入夜,明人除非全體不睡覺,否則就會被特戰隊員統統解決掉——冰涼的匕首背面輕輕劃過喉嚨的感覺,令天津爺們不寒而栗。
到這個時候,明人對這些神出鬼沒,有“夜眼”和“千裏傳音”這些法器傍身的花衣兵,才算是知道了對手的可怕。
再往後的日子裏,随着特戰隊員馬術的提升,他們久經訓練的戰術素養很快就将明人比了下去。
無論是肉搏,還是連續行軍騎戰,抑或是晝夜伏擊這些最基本,最考驗素質的戰術動作,土著們很快在叫苦連天中感受到了特種兵的堅韌和可怕——它們漸漸意識到,即便是不用槍械,這五十個南兵如果打算殺光他們五百人,大約也用不了三天時間。
從這時起,飛虎營的輔兵們,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