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毛秀才的戰情分析後,在場衆人愈發地興奮了:整個港口說白了就那一處二層石樓是硬骨頭,其餘地段都無需在意。這對占有人數優勢和偷襲優勢的盜匪來說,就是輕松莽一波的事情。
巢湖幫的牛金鑼這時用手指在圖上比劃了幾下後,側頭對他身旁一個紅臉膛的中年壯漢問道:“喬爺怎麽看?”
喬十七,虎丘大族喬家的“棄子”, 太湖本地土著組成的水火幫幫主。
聽到牛金鑼問話後,喬十七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側頭對身後一人說道:“老吳,前邊來,給各位掌櫃的說說。”
随着喬十七的話聲,一個四十來歲, 滿臉胡渣的老男人擠到了台前。
此人是穿越衆的老朋友, 名叫吳猛,當初人們都叫他吳三爺。今天大夥在圖上看到的港口外圍那片商業區,之前就是三爺的地盤。
後來三爺遭遇熊老爺強拆後,欲當釘子戶的他被打得損兵折将,分分鍾就要送命;于是三爺便帶着弟兄跑路去了太湖,如今在水火幫裏當了個小頭目。
站到台前後,場面人三爺先是做了個羅圈揖,然後開始指着那張地圖,給衆人補充了一些港口的細節。譬如河碼頭的具體位置,譬如沖過商業區的最佳路線,譬如港務局的院牆上有後門,所以要第一時間将整個院牆包圍住等等
對故土魂牽夢萦的吳三爺,大概是一直以來最關心上海港發展情況的一位明人土著了。從他事無巨細将港口内情講出來這一點就能看出,三爺大概在港内安插了不止一位探子。
在最後,三爺還隆重指出了剛才毛秀才布置時的一個關鍵部分:港口守衛扔出來的毒煙炮仗,光靠掩住口耳鼻并無大用。隻要在煙霧中稍稍待久一些,中者依舊會雙目流淚,不能視物,大肆咳嗽, 任人宰割。
聽完三爺這一番戰術補充後, 水火幫老大喬十七得意地環視一眼,然後笑呵呵地說道:“不瞞衆家兄弟,那處港子其實早已是水火幫的囊中之物。不過今趟既然老爺們發話了,那我就帶各位玩玩,可有一點,事後分銀子,水火幫要多占一成!”
喬十七話音剛落,一旁矮壯的牛金鑼便哈哈大笑起來:“張口銀子,閉口銀子,那港務處裏到底有多少銀子,你怕是都馬虎着呢?”
聽到牛金鑼挑釁的話語,喬十七也不生氣:巢湖幫和水火幫是曆年的老冤家,雙方平日裏互相火并下絆子無數,也不在這幾句嘴炮上。于是喬十七反問道:“毛秀才方才說了,四十萬兩銀子,難不成你變些出來?”
“嚯嚯,說不得就變些出來。”牛金鑼這時舉起雙臂, 拍了兩下巴掌,然後示意身後人讓出路來。
擠進來的是一個老頭。此人年紀說不清楚, 大約有四五十歲,一臉溝紋,滿手老繭,黑皮蒼發,渾身上下穿得破破爛爛,走路松松跨跨,滿臉苦愁,一副常年給人扛活的苦力模樣。
然而在場卻有不少人認識這老頭:巢湖幫的糧台管事,湖匪中輩份最高的一輩,積年老賊鍾四錢。
這鍾四錢進場後,也不廢話,舉起手比劃了個六的手勢:“最近這幾日,那港務處全數出貨,地窖裏被各地商人塞進去了不下六十五萬兩銀子。除過前日用快船起走了五萬,到昨日我回來之前,銀子數還是六十萬兩!”
鍾四錢說到這裏,老農般的面貌早已變成了陰狠的盜匪标準表情:“老子這幾日就在港務處場院裏幹雜貨,一兩銀子也休想逃過我這雙招子.六十萬兩隻多不少,全是大錠的雪花銀,那港務處嫌麻煩,連碎銀都不收,倒方便老子記賬!”
“嘶”随着鍾四錢斬釘截鐵的話語,場上頓時一陣抽氣聲發了出來,别說小頭目了,就是大掌櫃眼也開始噴出了貪婪的火焰。
牛金鑼這時陰恻恻地長笑一聲:“莫要以爲就你家盯着那處港子。流着金山銀水的地界,當你老子我是瞎子不成?那什麽多占一成的鬼話,再也休提!”
說到這裏,牛金鑼大刺刺從懷中掏出一盒硬盒黃鶴樓,抽出兩根散給種四錢一根,然後打着ZIPPO,得意洋洋地吞雲吐霧起來。
場面一時間陷入了尴尬之中。
“趴”得一聲,一柄湘妃竹的描畫折扇被重重地拍在了佛台上:“混賬!都什麽時候了,一個個還在這裏拿喬作态,真當老爺們辦不了你們?”
破口大罵的是毛秀才身旁一個老頭。這老頭五短身材,圓臉圓眼圓鼻頭,看着蠻喜慶。此人戴着軟腳幞頭,和毛秀才一樣穿着青袍,一看也是秀才出身。
這老秀才姓石,人稱石翁。此君在湖匪中輩分很高,是老一輩中專責收贓,銷贓,做中人,收放肉票的坐地虎。
到後來石翁上年紀後,便開始減少了業務,漸漸遠離了江湖,開始走頂層路線,成爲了一些缙紳的白手套,高端掮客。
而今天久不問江湖事的石翁都被派來,可見偷襲港口一事的重要性。
此刻的老書生,一張圓臉上刻滿了兇狠,顯得滑稽而又詭異:“你們這幫混賬東西給我聽好:今趟這票買賣,幹系到大格局,牽扯到的都是大門檻。便是你們背後那幾位老爺,也要聽命行事!”
老書生說到這裏,兇狠地和喬十七對視了起來:“怎地,虎丘喬家日子不想過了是不?信不信明日就辦你一個通匪大罪,滿門抄斬!?”
喬十七聽到這裏,一張臉膛憋得通紅,沒過多久,他還是在矮老頭面前側過了臉,不敢再和對方對視。
“哼,光福鎮餘朝奉,鎮湖馬鄉紳,香山杜老虎,嗯,還有虎丘喬家。莫要以爲大人們不知道,不過就是一幫吃贓通匪的地頭蛇,在那些大門檻眼裏,都是土雞瓦狗,伸伸指頭就能碾死!”
“都支起耳朵給我聽好。這趟買賣,誰家要是不顧大局,動小心思壞了事,大人們發作起來,可是連根拔——先抄了你們背後收贓的,再黑白兩道通緝,讓爾等全夥死在塘泥裏!”
破口大罵一通後,大小頭目頓時噤若寒蟬,老書生眼睛所到之處,一個個全沒了兇氣,紛紛低頭避開了那道兇曆的目光,口中說道:“還請石翁做主,我等絕無二話。”
看到場面壓住後,被稱作石翁的老秀才這才緩和了一點,開始分派任務:“既是吳三那裏熟悉内情,那今趟就是十七說了算。不過分紅還得照老規矩來——你們三家大夥平分六成,其餘小夥合起來分四成!哪個還有話說?”
衆匪這一刻再無異議,轟然應諾。
而剛剛被任命爲總指揮的喬十七,也開始了發号施令:“那夥護衛手中有快铳和毒煙炮仗,如此一來,弟兄們也隻好以快打慢,夜中暴起突襲,沖入港務樓和對手搏命,絲毫不得拖延。”
環視一圈,見衆人都點頭同意這個戰略後,喬十七沉聲繼續說道:“此戰隻需敢沖鋒搏殺的精銳,其餘那些跟趟打和聲的雜碎就不要帶了。照我看來,總數出八百人,三大夥出五百,其餘三百你們各幫分了。”
“明日傍晚之前,各幫大當家帶齊精銳,來三山彙合,咱們天黑出發。”
“好說!”
“這便是了!”
“兄弟我這就回去挑人!”
喬十七分派完後,各幫首領紛紛點頭表示同意,然後就散夥回去各自準備。
就在這時,石翁陰冷的話聲又在大夥背後傳來:“不得内讧,聞令不沖者,回來之後一并種荷花。”
第二天傍晚,十條大烏蓬準時聚集在了三山島,然後依次出發了。
現在是17世紀,整個江南地區水網密布,各種大小湖泊還沒有被填埋蓋成小區,所以十條船從太湖至黃浦江,有無數條水路可以走。
船隊出了太湖後,便沿着胥江一路來到石湖。
到石湖後,便有那早早等在這裏的幾艘小船圍了上來。這幾艘小船都是地契聯盟派來的領路船,上面有拿着名帖的向導在等候。
這個時候,爲了縮小目标,船隊便一分爲二各走各路了。其中一隊走得是獨蟹湖至吳淞江的北線,而另一隊則走了澱山湖至黃浦江的南線。
冬季的内河波瀾不興,兩支船隊在這些積年湖匪的駕駛下,穩穩航行一夜。在第二天上午,船隊先後渡過了黃浦江主航道,繞過陸家嘴,從後世著名的洋泾浜河道插了進去,一路駛向了位于後世高橋鎮沿岸的上海港。
這中間船隊七拐八折,到了午後時分,船隊終于停泊在了距離港口二十多裏外的一處小湖裏。
這處周邊長滿了蘆葦的小湖,是附近一所莊子的私産。至于莊子的主人,不用說就是某位缙紳老爺了。
船隊停下後不久,幾艘小船就輪流駛來,上面載着做好的飯菜,有豬有羊,不但豐盛,而且管飽。
大批湖匪這時紛紛從艙裏鑽出來吃飯兼透氣。而頭目們則帶着親信不住巡邏,彈壓住這些桀骜不馴的手下——不許喧嘩,不許喝酒,不許離船,隻準睡覺。
與此同時,每隔半個時辰,就會有埋伏在港口周圍的探子跑來禀報敵情:一切正常,港内的守衛很松懈,三三兩兩在閑逛。
當大隊人馬在湖邊休整好之後,夜晚也來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