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顯寺第三層的正殿中,丐幫團頭周通,此刻正高座在上,低頭看着一份口供。
周大寨主的容貌沒多少變化,還是那張紫紅色方臉膛,兩撇濃眉, 颌下留着短須。和曹川當初穿越時比起來,這位第一個和曹川搭話的明人,現在隻是臉上的皺紋略深了些。
此刻在堂下站着的,是幾個身穿黑衣,手持利刃,惡狠狠的“護法隊”成員,這裏面大部分都是早年間屏風寨的山賊。
“都招了吧?可有漏下的?”
“回幫主,招了,前後聽過吳弟亂講的, 共有七人。”
周通聽到這裏一邊點頭,一邊用手指在桌上的供詞上點名:“嗯,行船的劉角兒把摩雲觀傳說講給吳弟,吳弟再講給本堂人聽.”
“看來這船上的人今後也要盯緊啊!那劉角兒是什麽來頭?”周通說到這裏,擡頭問到。
“回幫主,就是個本地船夫,尋常人家。”
“尋常人家還敢這麽嘴碎?真真是嫌命長。抓過來拉幾把夾棍,問問還講給哪個聽了,事後再辦個落水,家裏撫恤銀子給厚些。”
“喏!”
“吳弟如何了?”
“腿夾廢了。”
“埋了。”
“喏!”
“還有,”說到這裏周通繼續補充:“今後船上的人隻許用自己人,七堂那些聽過‘胡話’的也都先拘過來,七堂的人這輪先送走。”
“喏!”
公事很快處理完。
幾個黑衣打手走後,周通從堂上走下來,灰袍一撩,彎腰坐在了下首的交椅上。在他的對面,坐着一個身穿青袍,矮矮胖胖, 一臉笑容的和尚。
“總是抓不幹淨。”周通坐下後苦笑着說到。
“已經不錯啦。”和尚一邊摸着光頭,一邊用一種怪異的語言說道:“當初管不過來,隻好按堂口往外運,現在都能追查到個人,這說明整體壓力在變小,這是好事。”
周通算是和穿越者接觸最早,最多的明人,現如今他已經基本能聽懂穿越者這種語法怪異,其中還夾雜着一些怪詞的“昆侖話”。
“就是出息變少了。”周通點點頭說道:“近日每況愈下,各堂舵交上來的份子,一月比一月少。”
“呵呵,這個要辯證去看。”穿越者,杭州站站長,魯成魯大師此刻敞着肚皮,耐心解釋道:“月例少,就說明四鄉流民頂了那些有手藝的老花子,這是好事,知道咱們底細的人越少越好。”
魯成想想後又說道:“銀子永遠是次要問題, 維持不住的話,塘莊那邊自然會有補助。嗯,現在看來,騰籠換鳥這個大戰役,咱們算是打勝了,不容易啊!周幫主辛苦!”
“呵呵。不敢不敢,多虧魯大師提點。”
商業互吹幾句後,魯成從懷裏掏出手機,一邊輸密碼,一邊說道:“當初不是還有兩個後續計劃嗎,咱們一起商量的,我看時機已經成熟,抓緊搞起來吧。”
周通曉得魯成手裏有各種“消息匣子”,這些仙界寶器有的能千裏傳音,有的能當書簡用。這時看到魯成把匣子遞過來,周通急忙雙手接過,時尚周幫主開始熟練地翻頁手機文件,溫習起那些簡體字寫就的計劃書來。
三日後。
河坊街口。
河坊街位于吳山腳下,是清河坊的一條主幹道。這條街由于地理位置好,所以曆朝曆代都是商業一條街,後世也不例外。
好久未見的胡正氣同志,此刻正站在河坊街口的石牌坊下面,笑嘻嘻理着兩撇鼠須。
胡正氣這個一臉鼠像的矮胖子,自從當日投奔光明之後,平步青雲,從一個丐幫底層小混混,華麗轉身,一路混到總堂師爺這個位置。
平日裏這厮負責的,是一些内外勾連,上情下達的場面差事,而今天胡正氣得到幫主面授機宜,來這河坊街,是要幹一件大買賣。
胡正氣帶着個名叫平老三的伴當來到牌坊下沒多久,五六條本地堂口的頭面人物便聞訊趕來:“胡師爺,胡爺”一通亂叫。
自從周通掌盤丐幫後,幫裏原本那些亂七八糟,大小不一的地盤,稱呼全部被取締,取而代之的,是按照裏坊從新規劃的各路新堂口。胡正氣今天來河坊街,出面接待的自然是清河堂口的堂主和下屬幾個劃片包幹的香主。
清河堂在丐幫内部代号是三堂,所以胡正氣這邊見人來了,便張口問道:“三堂的爺們都到齊沒?”
“就咱們這幾個,都齊了,師爺。”
“好,總堂派下的差事都曉得了吧?”
“曉得曉得!”
“嗯,我這就挨家去商談,你們且把地扁蛇備好,有那不開眼的,看我消息行事!”
“胡爺放心,都備辦好了!”
“嗯,哪個是帳房?且雖我來。”胡正氣一邊說,一邊擡腳往河坊街走去,身後伴當和一個清河堂的帳房急忙跟上。
三人往前沒走幾步,便是河坊街街口。
長街上此刻人流如織,各種食攤,貨郎,糖擔兒,算命攤子,剃頭攤,雜耍沿街鋪開,吆喝買賣聲此起彼伏,喧嘩熱鬧。
胡正氣一行則徑直繞過熙熙攘攘的路人,直奔河坊街口最氣派的一家館子:得月樓。
“得月樓”原創于嘉靖年間,是蘇州府的名樓。而杭州清河街這家,則是山寨版——不要以爲古人品德高,也不要以爲古人思想單純,看過《笑林廣記》的都知道。
胡正氣帶着兩個伴當踏進了得月樓的大門。現在是巳時中,也就是早上10點左右,這個時間段,還不是上客的時候,所以裝修精緻,氣派豪華的酒樓裏還不見客人。
夥計迎面就殷勤招呼了上來。
胡師爺本色不改,面對一個跑堂的依舊是滿臉堆笑,一邊嘴裏道着“生意興隆”,一邊憑窗就坐,點了盤酥油泡螺後,就要夥計把掌櫃的喊來。
得月樓的掌櫃姓段,是城中大戶段家的旁支。這段氏一門發源于萬曆年間,家族出過一任刑部尚書,一任雲貴布政使,現如今家門不堕,僅外放的知府就有兩個,舉人秀才一堆,正是這杭州城裏一等一的缙紳大戶。
而胡師爺今天第一個找上門的,就是段家山寨出來的這間得月樓。
見段掌櫃過來,胡師爺趕緊起身。三十五六歲,正當盛年的段掌櫃平日裏三教九流那是打交道慣了的,自然知道這位是什麽人,客氣兩句後,四人就坐。
“不知胡爺今日光臨小店,有何指教啊?”段掌櫃雖說一身绫羅,滿手戒子,富貴逼人,不過掌櫃當久了,心裏怎麽想不知道,語氣倒是很随和。
“嗯,胡某此來,是有件好事要報于掌櫃知道。”胡正氣将嘴裏的泡螺咽下後,喝一口茶,然後笑眯眯說道:“我家團頭日前感念鋪戶生計艱難,故此下令:從今往後,再不許遊丐上門乞食讨錢,打擾貴客酒興。”
“哦?這可是好事一樁,貴幫主有心了!”段掌櫃聽到這裏,笑眯眯說到。
“嗯,隻是有一樁:這等花子每日裏拘在破廟,多少總要費幾口吃食,還要安排人看管。我家團頭的意思嘛,各家掌櫃今後按月賞幾個銀錢下來,此事就算妥當了。”
“呵呵.”段掌櫃一張略略有些清瘦的臉上,這時露出了一個“我就知道是這樣”的諷刺型笑容:“不知此等好事,每月需銀幾何啊?”
“不多不多。”胡正氣滿臉堆笑,一雙小眼眯成細縫,他仿佛沒看到段掌櫃那濃濃諷刺的表情,緩緩伸出一根手指:“似得月樓這等杭州城裏一等一的大買賣,每月隻需二十兩銀子便好。”
段掌櫃聽到這裏,再也忍耐不住,張口開始哈哈大笑起來;而一旁的胡正氣仿佛生意已經談成一般,也哈哈賠笑起來。
笑着笑着,段掌櫃突然止住笑聲,臉色一變,盯着胡正氣問道:“胡爺知道得月樓的東家是誰嗎?”
“知道知道,段府二房的東家,啧啧,大門檻,我等草民這輩子是高攀不上喽。”
“知道就好。”段掌櫃接下來用手指敲了敲桌上裝酥油泡螺的小碟:“這個算是小店附贈,好走不送!”
胡師爺一行進得月樓不到十分鍾後,就被轟了出來。
這就意味着,收取“流動人口綜合治理費”這個丐幫新推出的收費項目,第一關就卡了殼。
好在今天是第一天,項目才剛開始,還有時間再給大家做工作。
時間很快就到了正午時分。
得月樓作爲杭州城裏有數的大酒樓,此時正值貴客盈門的高峰時段,酒樓上下一片呼喝忙碌。
得月樓的忠實顧客,瘦瘦高高的綢緞莊馬東家,此刻正哼着小曲,手裏托着一款宜興紫砂壺,搖搖擺擺來到得月樓門口。
門内有那慣熟的夥計望見馬東家來了,急忙一聲高喝:“馬老爺到.”說話就準備出來迎人。
就在這時,斜次裏突然奔跑過來兩個人影,這兩人在離着馬老爺還有3米距離的時候,一個虎撲,就匍匐在了馬老爺腳下。
下一刻,馬老爺南京緞子的袍腳被掀開,露出了小腿上雪白的足衣,此二人同時伸手抓住馬老爺的小腿,齊聲慘叫:“餓啊.大爺賞兩個吧”
馬老爺驚怒交加中低頭看去,還沒等看清這二人長相,一股惡臭就将馬老爺沖了個趔趄,好在小腿這時被人抓住,老爺險險穩住了下盤。
再定睛一看,馬老爺不由得爆喝一聲:“好狗膽!”
雪白的足衣上此刻已經留下了兩副黃色的爪印,這兩個符号比鮮血寫就的“慘”字更加慘烈,因爲這是糞便寫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