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仁在旁邊地上撿了一塊碎石丢進去,過了許久,也不見有回音傳出。
井口内幽暗無比,并傳出徹骨的寒意,深不見底,宛如連同另外一個世界的深淵。
夏仁趴在井口看了兩眼,發覺自己竟然産生了進入井中的可怕念頭,于是趕緊退了回去。
“皮克曼會在家裏留下井口的畫面,說不定有什麽深意,但井内深度猶未可知,貿然下去最大的可能會直接摔死,尤其現在還不知道裏面是不是隐藏着其他危險。”
人們之所以會害怕黑暗,是因爲不知道黑暗中到底藏有什麽秘密,最大的恐懼,往往來源于未知。
夏仁決定暫時不冒這個險。
他将注意力放在了屋内的其他地方,發現另一邊還有一幅被布罩着的畫。
他走過去,掀開畫布,發現那是一副尚未徹底完成的畫作。
即便如此,這幅畫也足以令人驚駭到發狂。
那生物異常巨大,和周圍景色對比,足有至少五米多高,人類現有的語言根本足以描繪出它準确的樣貌,任何詞彙想要應用到它身上,都會顯得無比的匮乏,在看到它的瞬間,夏仁的腦海就一片空白。
它遠要比人類幻想出任何惡魔都要可怕,那赤紅色的眼睛裏充斥着無邊的惡意,它蹲伏在一片墓地中,身軀龐大幹瘦,仿佛隻剩下一層幹癟粗糙的皮膚,但是下肢腫脹,就像是泡在水裏的腐敗死屍。
怪物怪物瘦骨嶙峋的雙爪間抓着一個人,它正張開血盆大口,用泛黃的尖利牙齒,啃噬手中的食物……或者說,是啃噬那具人類的屍體。
真正令夏仁感到顫栗的,不完全是那畫中所要表達的内容,而是畫作本身。
皮克曼用他邪惡到無人能夠理解的技巧,将這個蹲伏的怪物異常真實地描繪了出來。
那擁有着犬類面孔、以及腐朽腫脹身軀的怪物仿佛就在自己的面前,夏仁甚至能夠感受到它那血腥殘忍的進食欲望,以及它身上散發出來的黴菌和腐爛肉體糅雜在一起形成的滔天惡臭。
哪怕皮克曼并沒有将它的全部描繪出來,但毫無疑問,這就是真正的食屍鬼,僅僅是一副未完成的畫像,就能夠令人産生絕望的恐懼。
便在這時,夏仁耳畔突然傳來一陣異響,他從可怕的幻覺中清醒,望向一旁,發現響聲來源于那些上鎖的門後。
艾略特非常緊張,剛剛輕松一些氛圍瞬間蕩然無存。
他再度勸說夏仁趕緊離開這裏,天知道那些從未探尋過的房間内,潛伏着怎樣的恐怖。
而這次,夏仁選擇聽從艾略特的意見。
他雖然并沒有能夠找到皮克曼,但見到這些畫之後,皮克曼的去向,他大概也能猜到。
那口井他暫時沒有把握下去,繼續留在這裏,除了平白遭遇危險之外,已經沒有其他意義。
兩人正準備從剛剛來時的通道離開,突然,其中一扇緊鎖的房門,傳來沉重的撞擊聲,門後仿佛關押着一隻體型巨大的野獸,想要沖破禁锢。
“快走!”
夏仁不再猶豫,推着艾略特的後背,讓他加速逃亡。
兩人走進了漆黑的通道,油燈上的火苗因爲他們快速的移動,随時都有可能熄滅,光線微弱地根本不足以看清道路。
與此同時,房門破裂的聲音傳進兩人的耳朵,緊接着,那隐藏的怪物四肢奔跑着,朝他們沖了過來。
粗重的喘息聲和腳步聲距離兩人越來越近,他們的速度根本無法和怪物相比,繼續這樣下去,即使跑出了通道,他們也會被對方抓住。
夏仁頭皮發麻,關鍵時刻,他想到了自己身上随身攜帶的,有可能給怪物造成傷害的武器——那把左輪手槍。
黑暗中,他看不清具體情況,隻是憑借着本能,掏出手槍朝着後方連續扣動扳機。
嘭!嘭!嘭……
連續六聲槍響,夏仁一口氣将左輪手槍中的子彈全部射完,然後頭也不回地跑出了通道,來到了剛才進入的第一間地下室。
不知道是子彈産生了作用,還是槍聲吓退了對方,怪物似乎沒有再跟過來。
他們沿着樓梯,一路跑到門廳,溫暖的陽光照在身上,卻不能帶來多少安全感。
他們一刻也不敢停歇,直到跑出了街道,見到行人之後,才雙雙力竭,坐在地上大口地呼吸着新鮮的空氣。
極度的緊張和恐懼之下,兩人肺都快跑炸了,每一次呼吸,喉嚨和器官都有些火辣辣的疼,休息了好一會兒才終于緩過勁來。
他們臉上都帶着劫後餘生的表情,互相對視一眼,都能從對方眼神中,看到殘留的驚懼。
“那從封閉房間裏沖出來的,到底是什麽?”艾略特猶有餘悸地問道。
夏仁搖搖頭:“當時太黑了,我也沒看清。”
他不會将真實情況告訴艾略特。
實際上,在開槍的瞬間,通過槍口冒出的火光,他隐約看到了怪物樣子。
那是一個枯瘦的身影,體型大約要比野狼大上一圈,它全身除了頭部,其他地方都沒有毛發,而且奔跑的姿态也很怪異,仿佛并不是天生習慣用四肢奔跑的動物。
爲什麽地下室會關押着那種可怕的生物,夏仁并不知曉,事情的真相,恐怕隻有皮克曼本人知道。
“幸好你帶了槍,不然咱們倆都要死在那裏。”
艾略特說完,似乎也意識到什麽。
“皮克曼的失蹤,會不會是……”
他已經下意識地認爲皮克曼在地下室遭遇了不幸,而并沒有往更加可怕的方向去揣測。
“大概不會,我們沒有看到任何血迹不是嗎?”
夏仁擡頭望着天空,太陽已經向西偏移,陽光也不如正午時那般耀眼。
他的拍拍屁股上的塵土,站起身說道:“我要回家了,德麗莎還在家等着我。”
艾略特也趕緊站起來,對于他突然要離開,感到有些猝不及防:“這麽快就要回去了?”
夏仁歎了口氣,說道:“我丈夫是在幫派鬥争中去世的,現在那個敵對幫派已經控制了我們的街區,早上出來都是我都是偷偷跑出來的,回去更要花時間,而且他們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找上門來,我必須趁天黑之前到家,防止女兒出現什麽意外。”
艾略特猶豫了一下,問道:“家裏就剩你和你女兒兩個人了嗎?”
夏仁沒有多想,就說道:“是啊,原本我是想找到皮克曼的,沒想到……”
沒想到自己這個小叔子竟然是個深藏不露的食屍鬼幼崽。
巫師和食屍鬼族群之間的淵源,要遠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古老。
艾略特似乎下定了什麽決心,鼓起勇氣說道:“不如我送你回去吧,有我在,你不用擔心安全問題,怎麽樣?”
“你?”
夏仁很是意外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麽目的。
艾略特以爲她懷疑自己不懷好意,說道:“皮克曼不一定是失蹤了,我也不過才幾天沒有見到他,說不定咱們找他的時候,他剛好不在,晚上又回來了呢?”
盡管夏仁不太相信皮克曼能夠回來,而即便他回來了,自己也不可能信任一個食屍鬼幼崽,将德麗莎交給對方,但艾略特的提議真的很有吸引力,在混亂的街道,一個女人的份量,和一個男人是完全不同的,至少有後者在,前者的安全就能得到很大程度的保證。
眼看夏仁有些動搖,艾略特繼續說道:“我是大公司的職員,那些小幫派不敢對我們不利,這個你可以放心。”
夏仁思索了幾秒,點點頭說道:“好吧,那麻煩你了。”
對于她能夠同意兩人一起回家的提議,艾略特顯得非常開心,兩人走到稍微繁華一點的街道,打了個車,朝着安娜家的方向趕去。
不過富人區的出租車不會輕易越界,到了窮人區,他們隻能換乘馬車。
是的,邁瑞肯國還是有馬車存在的,并且在窮人區很常見,是民衆們生産和交通生活的重要工具,畢竟汽車在這裏太過稀有,不是窮人能夠用得起的,即便買的起,也需要開到富人區才有加油站。
夏仁來的時候出于謹慎,害怕被巫毒幫在大路上設置的關卡攔住,才沒有敢坐馬車,不過現在有艾略特在,安全已經不是問題了。
車夫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但是面容顯然要比他的年輕更加蒼老,這裏的人們要面對沉重的生活壓力和來自外界的各種危險,以及分配嚴重不均的醫療資源,普通人能夠活到六十歲,已經能夠稱得上是高壽了。
兩人坐在車廂内,艾略特口才并不太好,找了幾個幹巴巴的話題,都很難聊下去,所以很快陷入了沉默。
夏仁望着路邊的風景,在腦海中思考着接下來的行動。
這個古夢簡直就是地獄模式,在找到舊日支配者的線索之前,首先就是要擔心最基本的生存問題。
生活在一片混亂的街區,周圍處處都是來自人類的威脅,而偏偏自己還沒有什麽能夠依靠的助力。
家裏唯一的男人開局暴斃,自己這幅身體又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性,還需要照顧一個更加柔弱的小女孩,他不知道這個古夢要持續多久才會結束,如果是和第二個古夢那樣,隻需要待一晚還好,怕就怕在和第一個古夢情況類似,需要生存一個月,乃至更久的時間。
在古夢中待得時間越久,離開古夢時的副作用就越大,周圍的一切都是如此真實,沉浸越久,就越是難以區分現實和夢境之間的差異。
古夢尚且如此艱難,博士一直進行的時空旅行,難度更是無法可想。
那都是其他時間線的現實,他要在在那些漫長而又真實的世界中保持清醒,忍受常人難以想象的煎熬而不迷失自己,不知道的又需要怎樣頑強的意志。
夏仁歎了口氣,對于未來,充滿了憂慮。
他打算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暫且随波逐流,因爲根據前兩次的經驗,就算自己什麽都不做,周圍的環境也會迫使他走向通往舊日支配者的死路。
但是這一次的情況稍有不同,孤身一個女人,尤其還帶着一個孩子,是很難在邁瑞肯國生存下去的,如果接下來古夢沒有任何進展,那麽即便冒險,他也必須要親自進入那口井中看看情況。
而且還有一個原因,秦芸還處在危險之中,夏仁無法完全控制住自己不産生焦慮情緒,在古夢中多待一天,他就多承受一天的痛苦,時間長了,就算他的意志在如何堅強,也難以承受。
不過目前,他最需要擔心的還是如何在古夢中生存下去。
現在的家處在巫毒幫的勢力範圍,作爲和其作對的幫派成員家屬,一般來說,巫毒幫是不會輕易放過她們的,哪怕隻是老弱病殘,也會遭到殘忍的對待,以便幫派樹立權威,更好的掌管新的區域。
以往的幫派都是這樣做的,尤其巫毒幫以兇殘出名,更加不會心慈手軟。
所以,夏仁不得不考慮接下來要搬去哪裏。
能夠離開邁瑞肯國,加入最高聯盟政府當然是最好的,但是邁瑞肯國在邊境建立了邊境牆,防止本國人移民去外面,出境檢查非常嚴格。
但同時,邁瑞肯國的腐敗也是出了名的,畢竟已經被大公司們掌控的國家,官員們早就習慣了拿錢辦事,收受賄賂,那些大公司的老闆基本都擁有最高聯盟政府居民的身份,但也同樣不影響他們公司在邁瑞肯國的地位。
所以隻要付出一筆價值不菲的賄金,就能随便離開國境。
但安娜家也隻是一個平常家庭,哪裏有這麽錢可以賄賂官員,這條路注定行不通。
可是留在邁瑞肯國,一對勢單力薄的母女,不管搬去哪裏下場都不會輕松。
夏仁不由得看了看身邊的艾略特。
大公司的職員,應該是比較有錢的,不過那也和自己毫無關系,艾略特不可能爲了一個剛剛和自己相處不到一天的女人付出如此大的代價,更何況這具身體的主人已經結過婚,還有一個女兒。
愁人啊。
夏仁忍不住揉了揉額頭。
怕什麽來什麽,馬車很快将要抵達城鎮,結果正好碰上了巫毒幫設立的關卡。
車夫趕緊下車,臉上的皺紋擠在一起,堆出一個谄媚的笑容,和那些吊兒郎當的幫派成員套近乎,然後艱難的從自己兜裏抽出幾張紙币,遞到對方手裏,乞求不要遇到麻煩。
“白天我們幫有個人被殺了,誰知道兇手是不是就坐在你車上。”
這點錢顯然不能讓幾個幫派成員完全滿意,他們粗暴地一把推開車夫,朝夏仁他們走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