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戰場二百公裏,莫卡大荒漠中央。
基金會總部警報大作,金屬走廊上回蕩着刺耳的鈴聲,還有醒目的紅色燈光。
冰冷的女聲從廣播的喇叭裏傳出,走廊上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員腳步匆匆:
【發生三級危險事故,請所有人員回到分配崗位。收容物【卡通選手】、【麥田稻草人】、【骨笛】……已突破收容,相關責任人員請立即采取措施,地下十層已封閉,B級以下人員如無特殊許可禁止通行……】
“收容物的性質開始變得不穩定了!”
“通知上級,請求獲取處置權限!”
“地下三層B1-5區域發生了傷亡事故,正在排查事故原因……”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兩名C級調查員來到走廊拐角,忽然停住了腳步。
前方,一個高大的人形混凝土雕像目光已經鎖定了他們。
……
……
地下十八層。
三百平米的房間主體完全由特殊材質打造,像是一個堅固的盒子,抵抗外界影響的同時,也在保護外界不受内部的侵蝕。
時間與空間的概念在這裏已經扭曲,不穩定的時空相互摩擦,産生閃電形狀的漆黑裂縫,每一道裂縫都比高能粒子束還要危險,任何擁有物質實體的物體接觸它們,都會被瞬間割裂分解,乃至被吸進混亂無序的宇宙角落,甚至進入外維空間。
造成這種現象發生的源頭,就在空曠的房間中央。
透明的圓柱體玻璃罐内,浸泡于翠綠色液體裏的少年忽然睜開空洞的雙眼。
十八煉獄,所有躁動中的收容物在這一刻全部受到壓制,一些較爲弱小的收容物有的當場就失去了所有活性,進入沉默狀态。
在少年的脖子上,古樸的鑰匙散發出明亮的銀色光芒……
……
……
夏仁曾經數次猜想所謂舊日支配者,也就是舊神,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存在。
他在遭遇趙明月之前,對于神一直都有自己的了解。
在他看來,神應該是代表着宇宙中某種秩序,或者說規則,他們的意志能夠随意摧毀人類,但卻又與人類無關。
神高高在上,遠在人類可以觸摸到的邊界之外,而那些相信自己自私的願望能夠被神聽到,并能夠獲取神回應的人,多少有些天真。
因爲如果神能夠被人的意見左右的話,那和居委會大媽有什麽區别?
不論是接觸趙明月之前,還是之後,夏仁對于神的看法雖然有極大的改變,但有一點是始終不變的。
那就是——神很遠。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能夠親眼看到神的真容。
而如今,這一天來了。
遮天蔽日的沙塵暴将他和易知餘籠罩其中。
陰冷的氣溫和如同厲鬼哭嚎一般的風聲在周圍環繞。
徹底的黑暗将他們牢牢包裹,光是站在原地不被風卷走,就已經耗費了夏仁和易知餘幾乎全部的精力。
兩個渺小的人類,就站在這末世來臨的恐怖景象中,絲毫沒有抵抗能力。
在他們頭頂,兩顆赤紅色的星辰顫動着,龐大的身體輪廓在沙暴中時隐時現。
那是偉大的白色沉默之神,伊塔庫亞的雙眼。
僅僅是被這雙眼睛注視,夏仁就幾乎喪失了所有理智。
他口中含着那顆命運骰子,但此時卻忘記了使用。
絕望占據理智的高峰。
“沒用的,就要在這裏……死去……”
觸手從腦後伸出,不安地扭動,那來自遙遠深海的浪潮聲,仿佛又在耳邊響起。
“ph““““nglui, mglw““““nafh ,Cthulhu, R““““lyeh ,wgah““““nagl ,fhtagn……”
發音極其怪異,且晦澀難懂的語句從夏仁口中傳出。
眼前雜亂的幻象交替出現,幽暗深邃的海底,數尊宏偉的人形雕塑手中結印,凝望前方。
在他們腳下,延展出流淌的岩漿一般的鎖鏈,伸入黑暗。
周圍的空間中,悄然蔓延出幾分水汽,然而在幹燥的沙暴裏,這點變化根本微不足道。
仿佛雷聲鼓動,兩顆星辰下方,伊塔庫亞張開嘴,吐出綿延的白色雲霧。
雲霧帶着極低的溫度,混入沙暴,頃刻間,環境溫度再次降低,寒流伴随着暴風席卷一切,夏仁和易知餘身體表面與之接觸的刹那,便挂上了一層白霜,皮膚、汗腺、汗毛,甚至雙眼都被凍結。
心髒狂跳,但身體表面的血管卻一齊收縮,帶有熱量的鮮血全部被限制在五髒六腑及大腦内流轉,确保身體的主要功能不受影響,爲了抵抗死亡,人類的求生本能已經發揮到了極緻。
然而真正能夠帶來死亡的因素,卻是來自外部。
伊塔庫亞伸出手,霎時間,風雲攪動,莫大的壓力傾注而下。
祂跨越數百丈的距離,想要抓住夏仁。
而後者,隻能眼睜睜看着這一幕的發生。
“動不了,根本無處可躲。”
夏仁最後一次殘存的理智想要掙紮,但根本無濟于事。
死亡,就在眼前。
好不甘心!明明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做!
易知餘周身青筋暴起,皮膚被凍裂,迸開一道道可怖的傷口,鮮血橫流。
他被無形的壓力死死壓制,每一個動作都無比艱難,像是背着一座大山。
可他還是動了。
擡起右腳,
他沒有退縮,
反而朝着神的方向,
邁出了一步。
臉上幾乎要擠在一起的五官,證明着他此時承受的痛苦與壓力,臉色漲紅得幾乎要滲出血來。
渾身的骨骼都在支撐不住地發出響動,他的小腿陷入擁擠的砂礫之間,被寒流凍結的沙子被狂風帶動,像是一根根鋼針,紮入他體表的傷口内,帶來無盡的折磨。
但,
這并不能阻擋易知餘。
他的第二步邁了出去,還是朝着,神的方向。
伊塔庫亞的手伸進了沙塵暴内,祂巨大的手臂猶如撐起天地的柱子,手臂表面那枯槁的皮膚,給人一種無法理解的詭異感覺,隻是注視着,眼前便幻象重生,且看過之後,腦海中除了無止境的混亂和恐懼,沒有一絲關于祂外形的具體記憶。
祂就在那裏,又仿佛和夏仁他們身處于不同的時空。
兩者之間的差異,早已經不能用任何道理來形容,人類簡直比塵埃還要卑微和渺小。
然而即便如此,易知餘仍然鼓起勇氣,站在了夏仁身前。
此時的他,已然成爲一個血人。
全身遍布的皲裂傷口,血液剛剛流出,便立刻被極低的溫度凍結,他頭上挂滿了白霜,五官也滲出血液,整個人就像是穿上了一件猩紅色的铠甲。
易知餘全身都在劇烈顫抖,甚至每一次呼吸都是煎熬。
但他仍然站在了這裏,站在神的面前。
不惜付出如此代價,他隻有一個目的:把夏仁帶回到基金會總部。
這是博士的請求。
而博士的行爲,将涉及到全人類的未來。
所以,這一趟旅途,對于易知餘的意義,并不僅僅是爲了完成一件任務,沉重的責任和使命感壓在他的心頭,使他不容有一絲閃失。
可怕嗎?
當然可怕!
但無論付出什麽代價,哪怕是他的生命,都在所不惜!
伊塔庫亞那幹枯的手掌已經距離易知餘不足百米。
對于祂的體型來說,這點距離,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易知餘用盡最後一絲勇氣,握緊了拳頭。
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在夏仁前面。
那如山嶽般龐大的手掌壓了下來,轟隆的響聲震破天際,仿佛天塌了一般。
易知餘牙齒咬出血來,揮出了最後一拳。
這一拳沒有什麽氣勢,甚至有些軟趴趴的,跟本無法可想,S級的他,竟然也有如此孱弱的時候。
伊塔庫亞的手掌以極快的速度落下。
難以阻擋的壓力拍散了他們周圍的狂風,手掌還未真正抵達,易知餘和夏仁腳下的沙地就被擠壓得下陷了數十公分,而他們兩人也紛紛吐血,不得已趴在了沙地上,喪失了所有反抗能力。
太空徹底黑暗了下來,他們上方的視野,已經全部被籠罩。
但就在下一刻,所有的一切,忽然停止。
沒有任何征兆,伊塔庫亞龐大的身軀不見了。
身上的壓力驟然消失,易知餘已經昏迷,夏仁還殘存着最後一絲清醒,跌跌撞撞地從沙子裏爬出來。
風也停了。
他環顧四周,看到數十萬噸黃沙失去力量,從天空中漱漱落下,重歸地面。
随後,整片沙漠,便沒有了任何聲音。
天空亮起了幾分微光。
夏仁仰起頭。
眼前的世界仿佛蒙上了一層陰霾,荒涼的沙漠中,天空被落日的餘晖籠罩,死氣沉沉,身處其中,隻能被動地體會這無法言說的恐懼。
而在那灰蒙蒙的天空中,隐約出現了一道巨大的人形剪影,随着雲層浮動。
那剪影披着微光的面紗,看不到面紗後是什麽。
夏仁卻感覺自己正在被對方注視着,但這道目光充滿了恬靜與祥和,與伊塔庫亞的瘋狂與暴怒相比,完全就是兩個極端。
他忽然覺得眼前一幕,有些熟悉,仿佛在哪裏見到過。
腦海中,跳出那段話:
【投映在遠方天際的巨大剪影,其浮動之姿不可窺視……】
看不懂的,請回看本書第二十五章答願鏡開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