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山峰通體純黑,色澤極純,但是卻不可能有人将其誤認爲“鐵山”一類,因爲其中零散山石的形狀極爲明顯,仿佛是一個巨大的亂石堆。
此山山巅處有一方圓百餘丈的空間,安置幾件簡易居舍,有一人盤膝而坐,似有一根細小的枝條橫在膝間,透出盈盈生機,連這肅穆如鐵的石山也變得生動了起來。
但是無論是人物還是樹枝,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法力波動。
突然間,端坐之人擡頭遠望,沉聲道:“雲秋蟬道友。”
清光一卷,雲秋蟬浮現原地,極随意的踏前兩步,道:“你既認得我,說明也并不是真的遁隐于外,不問世事。”
她所面對之人,肌膚發黑,一身黃白之間的舊袍服,足下踏一雙木屐。
随着其起身站立,橫在膝間的“枝條”竟然消失不見,從容道:“知曉天地人三榜上的人物,不能算是‘世事’,而是這方天地的一部分。”
此峰名爲契穆峰,正是自當年玄渾琉璃天之會後,穆暮的隐居之地。
雖然動用那兩劍對于他而言受創極深,但是用時二三百載,也足以盡複舊觀;再加上紫薇大世界中不同往日的變化,如今踏入近道境也是水到渠成。比之同時以玄晶成道的九宗同道固然是慢了數百載;但是比之甯素塵、江海等人,進度反而并未減慢太多。
穆暮平靜道:“道友所來何爲?”
雲秋蟬回答簡單明了:“打敗你。”
穆暮眉頭微凝,似乎陷入了思索,好一陣才道:“這似乎并不是一個太好的選擇。”
想了一想,又道:“不久之前,先是雲秋蟬道友自己從地榜之中隐去姓名;随即木辛也地榜之中隐去,其中有因果牽連?”
雲秋蟬神色平靜,回答依舊簡單幹脆:“他被我擊敗,受創不淺。若不能盡複,跌落境界也不是不可能。”
在感應到雲秋蟬來到這裏的一瞬間,穆暮的第一反應,就是探查對手的氣機。
因爲來人很特殊——
其本來在地榜之上,隸屬圓滿境界;但不久前其姓名卻突然隐去。穆暮想要确認的是,來人到底是“跌落”了,還是“隐藏”了。
一見之下,結果十分明朗:雲秋蟬氣機充盈,神完氣足,沛然之韻若隐若現,全然不亞于九宗圓滿境一流。
那就隻能是“隐去”了。
如此,尋到自己這裏的目的,就頗可玩味。
現在才知,她是隐去,但木辛下榜,卻是真正的跌落。而下一個對手就是自己。
心念一動,穆暮不難分析出來,選擇自己爲敵,并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因爲雲秋蟬與自己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并非隻針對自己一人,且又有木辛在前,這分明是一連串挑戰計劃的一部分。而這樣的連續作戰,他穆暮理應是最不适合的對手之一;不惜代價的前提下,以下擊上的拒止之功,他幾乎不亞于一位圓滿境界!
雲秋蟬輕輕一點頭道:“我知道的。”
“當年琉璃天之會上盛況,播傳一界。你的‘二劍’雖對大天尊無功,但威力卻是當之無愧的圓滿境界之下第一。劍意鋒芒,能破圓滿之上。我隻是圓滿境界,你自然認爲,我擋不住!”
這一回,說話略多了一些。
穆暮低頭沉吟。
很明顯,雲秋蟬話雖如此,但她依舊是要見識自己的“二劍”。
如果說以圓滿境界對相去圓滿一步,竭盡全力不讓自己使出這一招,然後取勝。這在第一次交手時固然不可能;但在已經見識過自己絕招的前提下,再精心準備,還是有可能做到的。但是這樣的“擊敗”,并沒有太大意義!
穆暮輕輕擡起頭,淡然道:“如此,也好。”
想不明白,就不去多想。因爲無論如何,自己這一劍,已是在箭在弦上。
山巅之上的景象忽然發生變化。
下雨了。
每一滴雨點都有黃豆大小,甚至過之;但是撲簌落下,卻并不教人覺得這雨很大,反而是有“微雨”氣象;同時,寸草不生的亂石峰上,忽然有一點點荷葉展開,其“張開”的一瞬間,正好是雨水落下之時,一上一下,将其接觸。
黃豆大小的雨水立刻炸成隐霧,翻滾流宕。
這就是穆暮的劍。
以具體形态而言,其實與當年相比,又發生了明顯的變化。
雲秋蟬同時出手。
有形無形雙刀道意,明暗恍惚,好像身在兩個世界,既獨立存在,又融合一體,竟是将兩種手法同時運用,給與對方在法力雄厚和道術精微兩方面的考驗。
刹那之間,二人都是神情一凝。
因爲兩人的神通都是極度具象化,并且都是以二爲數,所以竟是産生了奇妙的反應。糾纏相融之後,雲秋蟬的雙刀刀意化作一柄尺寸小了三分之二的墨色長刀;而穆暮的雲雨清荷、二劍連環,卻是化作一柄細長清亮的長劍,刹那間出現在對方身畔,一刀一劍斬過!
然後天地間的一切意象,在一呼吸之内收于無形。
穆暮緩緩坐下,目視對方面呈淡金的雲秋蟬搖搖晃晃轉身,肌膚之中隐約有鮮血泛出,旋即起一道遁光,遠遁而去。
穆暮遙視遠方。
戰鬥的結果,很微妙。
從形象上看,他比對方略好一些。
以餘力而言,其實他已經動彈不得;而對方卻尚能自主行動。若分生死,還是對方勝了。
但是再進一層,以各自創傷對本人的影響來看,由于已經動用過一次“二劍”,這一回再次動用,穆暮發現自己對于這一劍的副作用竟能從容接受;本身卡在圓滿境之前的境界,也不至于再度跌落;相反心境之中,反而隐隐約約感受到什麽。而對方卻是受創極重,至少“圓滿境界”已被暫時破去。
所以從最長久來看,自己并沒有吃虧。
對方如此選擇,是爲了什麽呢?
三日之後,雲秋蟬覓得一處隐秘地界,盤膝坐定。
号稱能挫圓滿之上的“二劍”名不虛傳,雲秋蟬心中感應分明,如果靜坐行功,緩慢恢複,沒有百年以上的時間,難以盡複舊觀。
但是她所既然選擇了穆暮這個對手,又豈能沒有準備?
可以看到,雲秋蟬雖然是在盤膝而坐,但是并不是在行功,正相反,好像無所造作,氣機不轉,隻是在等候着什麽。
果然,就這樣維持絕對的“平靜”約莫三日時間,身體裏的莫名之力,開始漸漸活躍。
好像其性質發生了微妙變化,提供了絕強的支撐底力,助力雲秋蟬恢複傷勢。
七日七夜後,雲秋蟬盡複舊觀,重回圓滿之境。
其中原因,在于雲秋蟬對于體能莫名之力的領悟,愈來愈精微。
這一力量,看似在目前階段能力有其上限,似乎被限制于一個較低的層次之中,但是其轉化的方向卻極爲靈活。
簡單的說,雖爲幼苗,而難以緻其無用!
從“内求”“外求”一道上就能看出來;看似此莫名之力拗不過根基絕強之人的意志,隻要達到接近圓滿境界的程度,就能保證不令自己沉淪、失控;但這是因爲其力如水之就下,自動推動你去往“外求”行事,其本身并無任何虧損可言。
如果強行抑制其任何變化,那麽他的存在感立刻就滋生出來。
雲秋蟬所慮的,是另一個方向,也就是此莫名之力對于本人的增幅。
對于赤河上真這樣功行較低之人而言,此力提升明顯。
而對于褚元方這樣憑借自己努力就能成長至距離圓滿二三步的頂尖人物,此力亦能令其明顯拔擢一層,達到圓滿境界。
那麽對于本身臻至圓滿境界的自己呢?
難道因爲此物上限不足,所以就在功行方面就完全無用?
在雲秋蟬明悟“難以緻其無用”的道理之後,立刻想到,此力于她這樣的人物,應當是應在“損而後得”之上。
極短的時間内,雲秋蟬、木辛、穆暮,三人相繼自三碑之上隐去姓名。
紫薇大世界各大勢力,由此潛流湧動,疑風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