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教山門之前。
席榛子盤膝而坐,掌心微微一動,将一道青色氣機緩緩收斂,從尺許大小漸漸縮小至龍眼大小;最終更是成爲一個米粒大小的小點。
當中字迹宛然,又繁又密。
荒海之行,涉獵道術。但是她謹記自己“心懷故道”之念,借法而不用法。并非是直接修煉了當今時代的神通,而是假使自己以拓寬之後的眼界,回到過去,道術又該如何發展?
方才收斂之象,也并非神通道術;而是一種奇妙的“心印”。
席榛子眉目忽然一凝。
得雲無心之言啓示,席榛子已知憑借自身之潛力,單純的涉獵紫薇大世界現有之道術,也并不足以前進一步;反而須得将自身道途提煉精純,其中或許有一線機會。
但是這所謂的“機會”,究其本質而言,席榛子依舊理所當然的以爲是進一步攀升至更高境界、成就圓滿之上的機會。
但是用心鑽研許久,又或者是她整個人與紫薇大世界的奇迹逐漸融合,心中卻是莫名誕生一個念頭——不說自己此生與圓滿之上無緣;至少在極短的時間内,怕是難以窺至那等境界。
唯有将來有了道境修爲,遇到宛若當年缥缈宗東方晚晴那般際遇機緣,方才有可能再度突破。
但那不知道是千百年之後,甚至自己未必還在紫薇大世界。
可是若不是往圓滿之上而去,自己本身已然是圓滿境界,那麽這重啓道心、一番波折,又是所爲何來呢?
靜思許久。
席榛子忽然神色有些古怪。
回顧與雲無心相遇之處,反複揣摩,她心中忽然泛出一個極古怪的念頭——或許自己的修行之道,就是将成就自己臻至圓滿境界的“神道”之法盡數剔除、替換,成爲如雲無心那般純而又純的以故法成就圓滿之人。
這個念頭委實有些荒誕,因爲破境之法加身,其道理、神通、氣機與本人早已融爲一體,甚至已經成爲境界的一部分;并不像外物随身攜帶那樣,說帶着就帶着;說抛棄就抛棄。
這樣的“剔除”和“替換”,怕是歸無咎也未必能夠做到。
但是席榛子卻忽然覺得,自己所行之路,多半就是這一條。
……
赤界之上。
褚元方縱其遁光,自西而東。
看着行色匆匆仿佛有什麽要緊事;但是實則不然。
事實上,褚元方是處于“靜以處默”的狀态,靜觀天下風雲變幻,無所事事甚閑。一切都在爲将近一百五十年之後、紫薇演化趨于極緻的出手做準備。
從上一回他冒險在“陰白鶴”身上動用手段,卻如一顆小石子投入水中沒有任何動靜,他就心中了然。
如赤界成立之初,那些行下手段異常鋒銳之時;都未嘗見效;那麽到了此時,雖然見縫插針、随物賦形之心意不變,并非枯等決戰之意;但以實際的成功率而論,這些具體手段,終究是越來越低的。
自己真正發揮作用,幾乎落定是百五十載之後。
但數息之後,褚元方在空中蓦然止步!
他愣神良久,眼神中先是出現難以置信的神色,然後似有所悟;最終轉爲淡漠。
旋即他右手輕輕一托,掌心浮現出一件奇物,尺許多高,幽芒隐隐。
又思慮了一陣,褚元方遁光一轉,直往無名界而去了。
隻是須臾功夫,其遁光已至,輕飄飄落下。
自當日定下章程之後,這裏諸真彙聚最古老、最便捷的所在,也同樣成爲了完成寬心禅之人的飛升之所。
此時此刻,這裏有各家上真百餘位,見到褚元方到來,都是面現納罕。
一位紅面短髯、手持一根短笛的上真笑道言道:“元方道友你改變主意了?不欲在此間,與我等作伴?”
此人号巫亭上真,乃是如今星門一系堪稱領袖的人物。
由此也可見物是人非,短短三載之前,巫亭上真在星盟之内無論威望、資曆亦或者功行,均難以排入前三十;但是一晃眼之間,他卻成了星盟之中幾乎可稱鶴立雞群的魁首。
本來隻是暫爲“代理”,但一時半刻之間,他似乎也不急着飛升而去了。
他身畔幾人也立刻留神,湊到近前了。
其中一人笑道:“以元方道友之功行,這是應有之義。”
另外一人道:“同道漸去,元方道友高處不勝寒了;連個論道之人,也難以尋得。”
最近三載以來,赤界之上最令人驚異之事,便是前三批飛升上界的名錄之中,居然俱無褚元方之名。在諸真心目中,褚元方可謂是自有赤界以來,三大勢力之外的第一人,道行精微不在北澤侖之下。
但這隻是諸真之“定見”,其實唯有荊柯方能判明、北澤侖自己隐然有一線感知,褚元方之道行,分明在北澤侖之上。
這樣的人物,流連于下界,倒是有些不可思議。
褚元方微微一笑,搖頭道:“如此看了,正如我未必知諸君心意;諸君也未必知我。難道我褚元方是戀這赤界功行獨尊之威勢,方才不去,留在此間号令天下?以三大勢力之雄,非一人所能動搖。”
諸位上真聞言,深以爲然。
前三批飛升名錄,既是考慮到本人意願,也是考慮了赤界之平衡。
如果褚元方是心禅庭、星盟、重明宗任意一家的上真,那隻怕是去是留由不得他;哪怕是綁也要綁了他一同飛升,斷不能留一人破壞平衡。但他出身小宗,縱然有北澤侖一流的勢力,也興不起什麽浪花。
當然,若是他們知道褚元方距離當年的費難、南宮伯玉等也僅僅是一線之隔,那又另當别論了。
又一位青面上真奇道:“道友既明此理,爲何拖延至今日呢?”
褚元方踱步一個來回,才悠然道:“飛升之說,自我輩近道道法成立的那一日,恐怕就有類似之推演想象。”
“但是我等均沒有想到,那所謂的‘上界’,其實距離我等極近。不但感悟寬心禅時見過一回,就連如今飛升之後,巨奇道友等人亦能能傳來音訊,交通兩界。”
諸位上真各自點頭。
但褚元方話鋒一轉,忽道:“隻可惜如今兩界之‘通道’,并不容道境人物回返,隻是作爲那界域中‘大天尊’門下客臨之路。哪怕是巨奇道友等人那般傳訊,一來必須假借其手;二來也頗損功行。如非必要,其實不便。”
巫亭上真聞言大是愕然,看着褚元方道:“莫非道友不去,竟是爲了解決這一樁疑難?”
褚元方微微一笑,道:“正是。”
話音一落,他掌心之中已然浮現出一物。
此物是個半尺多高的支架,看形貌是六隻手掌捧成一團;撐着一隻直徑尺許的球體。但是那“手掌”和球體并不完全接觸,任由其相隔寸許,浮空緩緩轉動。
至于那球體的形相,紫色近黑,似實似虛;與無名界的“外殼”有明顯的相近之處。
諸真一齊湊過來觀看。
褚元方緩緩道:“采取一線氣機相印,借由此物,諸位飛升赤界之後,亦可于本界感通聯絡,不假外人之手。豈不甚好?”
巫亭上真怔然道:“此物果然能夠應驗麽?”
褚元方微微一笑,淡定自若道:“下一回再有哪一位道友飛升,試之可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