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三載過去。
赤界之上,荊柯在心元識海之内,蓦然自定中醒來,身上彌漫流布的氣機,也豁然收束。
在他身前百餘丈的位置,已然多出一座巍峨巨像,身形較之此間剩餘的道境星影大出三倍不止,氣機浮沉不定。其人神采裝束,和荊柯本體一般無二。
觀其目光神韻,第一印象似乎算不上“靈動至極”,任誰望之,都知道是照影法身,而非是真人。但是其中的幽深味道,浩渺悠遠,内涵豐富,一旦仔細感受,卻極易沉溺其間,令本人神識在不知不覺間與其相融。
已是大功告成。
荊柯目光一望,神識漸複之後,感應了用去的時間,不由了然。
在他領悟了最終道術需“自立”這一道訣竅後,全身心投入其間,其實完成道術的速度頗爲迅捷,前後不過六載時間。
較之自己心中預想,快了十倍不止。
這是因爲并非是法訣凝立出來的一瞬,就算“功成”;而是需要自己證得此法,通過眼前這本身像成爲第一個新法破境之人,才算真正功成。
而恰恰是這一步,需要比想象中更久的時間。
同時荊柯目光一轉,敏銳的發現一件事——
最終功成凝練的這道“未來本身像”,似乎性質和此間原有的競合之影構成了矛盾。在其朗照之下,明明與其相距甚遠的數十道境照影,竟呈現出類似于堅冰融化的迹象。好似彼此并不相融。
延續時間更久,那剩餘的照影必被壞去;同時自己的破境需要相當久的時間,在這個過程中,赤界中人破境不成,必然生出事端。
荊柯微微一笑。
這樣的變化,若是對于百餘年前的自己而言,其實頗爲棘手;但是經由百餘載道術成立的過程之後,熔煉了近乎于絕大多數的競合之影,此刻的荊柯,對于“心元識海”已經有了極大的主導權。
并且将來所有人各自凝立本身像、“各自破境、互不相擾”的法門,也正是由此而來。
随着他大袖一揮,那巨大的“太陽之海”之間,蓦然漫起一線漣漪。猶如水膜分界,将整個心元識海一分爲二。
自己道境本身像,在一個獨立的空間之中;而其餘數十競合之影、以及成爲主體的“太陽之海”,在另一片空間,也即爲赤界中人破境之所入。
兩界完全隔絕。
後來諸君,一切領悟了荊柯所立“新法”之人,也能動用類似變化。
建立本身像後,同時可以借用一線心湖光影,凝練出一個密封結界,等于在心元識海之内再度劃界自守;隻是界域不若眼前荊柯所立這般巨大而已。界中之界,唯有自己的本身像和本人。
銘刻了方位之後,從中退出,修持自元嬰圓滿之後再度進入,本人的入境之地,是這“界中之界”的小界,見到自己凝練完成的競合之影;而其餘人第一次銘刻照影,卻是進的心元識海主界。
待本人凝練競合之影完成,那界中自界自然會散去,所渡用光影,也自然回歸于心湖本體。
由此達成了各自照影的一一對應、互不幹擾。
但就在心元識海一分爲二的一瞬,荊柯眼前卻發生了匪夷所思的變化!
自己原本氣象巍峨、不遜色于既往任意層次的本身照影,突然微微一暗,似乎品質降低了一線。
并且這不是瞬間的“變化”,而一個趨勢。若是延續半刻鍾時間,這“本身像”的品質,就要降低到跌破圓滿界限、隐然有一線瑕疵的層次。
荊柯心中一凜。
瞬間決斷,似乎唯有将剛剛這道“隔膜”打破,重回統一的心元識海世界,方能遏制這種變化。
心神之中飛速推演,荊柯立刻知道了原因。
是因爲心元識海之内尚多餘了數十道故影未去,導緻的界域的不平衡。
從品質上來說,按照褚元方推演的數目,熔煉到這個程度的競合之影,數量已經完全夠了;但是新舊交替、革故鼎新,講究一個純粹而完全。如今之象,法力足夠,氣運未夠;根基已足,但因緣未盡。
隻有當所有舊的競合之影盡數散去,全部熔煉進入“虎撲太陽之海”之内,打通貫穿,無有逸漏。自己創制的各自凝練小界、自有歸屬的法門,才能穩穩站住。
荊柯飛速權衡。
若是自己的競合之影品質降低,這是絕對不可接受的。
如果将“隔膜”打破,自己的“本身照影”層次必然恢複;但是其餘數十本身像将會在極短的時間内壞去;而他已然預感到,自己的破境需要相當漫長的時間,至少在百年以上。
在這個時間内,赤界上修士,進入其間,發現已無競合之影,尤其是和說好的“三年一争”定制相悖,頃刻間就要發生大的動亂。
說不定以爲自己更易道術是假,真正目的就是圖謀整個心元識海。
而許多人同時嘗試破境、進入心元識海,是非常容易想到的沖擊策略,屆時對自己的破境必有影響。
暫時出界,将新法傳布于人,提前宣布道術更疊完成,自此之後,皆用新法破境?
這也是一個辦法,但是荊柯凝練本身像、融合本身像,本是一以貫之,令自己的氣機法力氣運達到巅峰。若是中途出界一回,實屬不智,損失并不比本身照影層次降低爲小。
進入赤界之後,自己所行都十分順利,嚴格來說,這是第一次遭到挑戰。
過了十餘息,荊柯猛然擡頭一望。
原來,自己層次降低的“本身照影”,竟然又緩緩恢複。
定睛細望,其中氣韻流動,微玄之極,赫然是歸無咎最後補充的三道道境競合之影的作用。
這三道斬化分身,不單單是令積蓄達到圓滿,引發了三葉草的餘韻;更有完整根基、斬分始終的味道,此種韻味一出,立刻令“太陽之海”性相一變,似乎和那剩餘的數十競合之影之間,有億萬載隔絕。
荊柯淡然一笑,重新投入了破境之中。
同一時間。
一人獨立幽谷,身形七轉,然後悄然消散,身形虛實不定。
而心元識海之内,已然多出一人。
正是褚元方。
褚元方擡首一望,觀看眼前之氣象,不由愕然。
他此時此刻正是在包含數十照影和太陽之海的一半界域之中,自是看不到正在破境的荊柯。
仔細凝望眼前的“太陽之海”的性相變化,以及整個心元識海深邃、穩固的特性,看到氣機細密微玄之意,褚元方神情顯出了然之色。
先是微微搖頭,然後臉上浮現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意。
這一回合,在荊柯謀劃立法更易的道術的全過程,盡在他掌握之内。
當然,也包括舊的律動之影取用之數不足,将會導緻的後果與變故。
按照褚元方的估計,此時此刻的荊柯,應當面臨困境。于是他正好出現,再度落下一子。沒想到一切謀劃到了終局,眼前的局勢似乎與他想象中有所不同。
褚元方喃喃自語道:“一切‘術’的層面的上的較量,皆被化解了。那就唯有在兩界相合,大勢争鋒。”
話音一落,他的身影,緩緩自此間散去。
……
孔雀一族正界。
界域之内,有孔吾族主,孔袖妖王,以及其餘六七位功行年齒具深的妖王,以及孔萱。
看着六七位妖王神色,俱都是愁容滿面之意;但是愁苦之中,又似乎帶着一線歡喜。
隻聽其中一位黑面妖王道:“我‘子玄庫’所藏甲等秘法,亦已告罄了。”
孔袖妖王輕輕點頭,旋即言道:“到此爲止,我孔雀一族所藏秘法七庫,已是盡數取用。”
諸位所議之事,正是爲了孔陸。
孔陸所負奇妙道體資質,宛若饕餮,博聞強記之後,自然映照本身,緩緩消化。如今不過短短三年時間,孔雀一族上乘道術竟已用盡。
盡管距離真正掌握尚有距離,但是孔雀一族諸位長老通過内外連通之小界詳細審查過,所攫取之多寡,與他本人之煉化,幾乎全不相幹。換言之,哪怕是竭盡所能的填喂,也不會出現“消化不良”的迹象。
歸無咎的約期是一十二歲,如今堪堪隻過去了一半。
剩餘六年,若是空度,未免可惜。
那黑面妖王道:“不如訪求于赤魅、天馬等族,交流道術?”
另一位妖王卻連連搖頭,似乎并不認同:“紫薇大世界中第一流的妖族,道術層次本來相若。但是因血脈所限,終是本族駕馭自家神通,更爲便利。這樣的交換,恐未必算得上是上法。”
另一位妖王附和道:“大天尊定下十二年之期,恐也是沒有想到孔陸汲取吸納道術速度如此之快。大天尊與孔萱、乘文頗有交情,不如往荒海一行,看是否能提前拜入大天尊門下?”
孔袖對孔萱言道:“你意下如何?”
孔萱略一沉吟,道:“歸無咎定下一十二年之期,必有道理。”
孔吾緩緩點頭。
孔萱卻又道:“但入其餘妖族交流,恐怕亦非上策。”
孔吾訝然道:“你有何見地?”
孔萱道:“盡聞天下道術之妙,豈可忽略了九宗?不如以遊學爲名,一一涉獵之,豈非大善?而且隐聞孔陸将來所承之道術,也與九宗之中的某一家相關。”
孔吾仔細思量,旋即點頭道:“有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