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伯玉流連星辰之間,微微搖了搖頭。
這裏氣象,看似呈現出一種淡藍色,似乎并非深邃幽異之氣質;但是其中的蒼茫渺遠、不可思議,又豈會是表面呈現的這麽簡單?
踏步之後,如果不是心神時時鎖定住西北方位那一枚明亮的星辰,己身幾乎有随時迷失的幻覺。
持定而憑虛,極爲不易!
好在這裏和紫薇大世界,差别還是很明顯的。
在紫薇大世界之時,到了三重極限的邊界,整個“紫薇大世界”已然變成了一粒極微小的星辰,若非眼力過人,幾乎察覺不出。而一旦踏出三重極限之外,那更是不可能看到任何殘留的迹象,必然是如同身處另一方宇宙之中。
而在赤界之上則不然,現在自己已然踏出了那最後的邊界,可是“赤界”之虛影,卻依然呈現出一方宛若銅錢大小的星辰來;并且其雖有“似近實遠、觸手難及”的意象,但以真實道境修爲奮力追趕,依舊是可以“達到”的。
其中妙理,微妙不可測度;但是用通俗的語言來形容,似乎就是空間折疊程度的差别。
忽然,南宮伯玉眉頭微微一皺。
雖然他立身之處,時間感應完全混沌不實,但是以他的深湛道心,依舊模模糊糊感應到——時機應至?
那死亡律動,似乎也應該出現了。
但是面對東南方位廣袤天地的他,卻沒有任何感應。
倏忽之間,南宮伯玉瞳孔中的光芒陡然精煉——
原來,那銅錢大小的星辰,在自己的目光之中立驟然明亮了三分;然後一絲絲奇妙的波動,仿佛實體的氣機,跳躍的音符,明暗呈現,映照于星辰上方那一層薄薄的霧氣之上。
玄數之理,妙意昭然。
南宮伯玉立刻感到十分詫異。因爲這玄妙波動,來自于“星辰”的東南方位不假;但是卻似是在距離其“一尺”位置的虛空中蓦然浮現。而不是如當時令狐去病的模拟,從對面深不可測的廣闊界域、也就是自己所面向的方位發散出來。
須知此力,毫無疑問來自紫薇大世界的源頭,而不是赤界的“近處”。
目不瞬視的凝望許久,南宮伯玉漸漸從驚訝到嘴角泛起一絲弧度——
原來如此!
這紫薇大世界中人物亡故、轉世律動之照影,本是一種極高明的存在。其高明程度,知見之限,隔絕在“道境”這一層。也就是說,至少要有道境的修爲,再加上合适的條件,方能看見這“律動”之影。
所以此時此刻,自東南方位,其實那律動之影已然發出了,但是南宮伯玉雖有道境法力,但神識和境界上卻非完整的道境境界,所以依舊是“見不到”的。
如果沒有赤界從中作梗,那麽這亡去的律動之影,自無形中來,往無形中去,宛若存在于另一個時空,與你我皆屬無涉。
但是現在多出了“赤界”,将其感應捕捉。
而且借用這樣的因果,其所成就之物,卻是供人成就近道的“競合之影”。這一件物事,是供元嬰修士成就近道所用,斷然不可能是難見難聞之物;所以被攝取之後,其實就相當于要經曆一個重新“翻譯呈現”的過程,已具現爲元嬰修士可以感知的存在。
所以,南宮伯玉從赤界之外尺許的位置才看到“存在”的實體,就意味着從這個位置開始,此物的性相下沉到了他能夠感知到的極限。
其實以令狐去病的修爲,也不足以見到真實的呈現;但是劍靈所負的奇特特性,天生感知之力極強。而且一旦感知之後,所遇之物,他卻會以自己所理解的方式呈現出來。
所以,南宮伯玉之所以會覺得令狐去病所呈現之畫面不夠精确,其實是因爲那畫面并非真實情境的展現,而是令狐去病自己的“想象”。但這一點,連令狐去病自己也不知道。
南宮伯玉深吸一口氣。
問題的關鍵在于,這“翻譯呈現”的過程,并非隔絕中斷的——譬如将一物放置于黑箱之内,變化完成之後再取出來——因那律動之影本來無形無相,連綿不絕,所以這“翻譯”的過程就是貫通的、一緻的;當中有無限因果鏈條,道術法門。
對于南宮伯玉而言,這不亞于一一條反推的路徑。
南宮伯玉的身軀,在深空中化作一方清澈的塑像。
數十息之後,在南宮伯玉眼中,那律動已然延長到了二尺的位置。
然後三尺、四尺……
不知過去多久,南宮伯玉蓦然精神一振,法身意象圓融無比。
此時此刻,他目光所及之内,一道又一道無形律動,自東南方位的那浩瀚虛空中浮現,蕩漾至近前,完整的被他所觀察到,然後完整被赤界上的莫名力量吸收。
于南宮伯玉而言,恍惚之間,收獲極大。
循着這個線索,運用唯實唯理大道,等于令南宮伯玉完整推演出了道境中方能見到的存在,無形中将一個極重要的枷鎖打破,身負唯實唯理大道的道境全功。
魔道四典有一重妙用。貫通四典之後,本人的心意境界便能提升一層。元嬰境時相當于近道境;近道境時與道境無異。歸無咎、黃希音皆利用過其中好處。此時的南宮伯玉也是如此,循着那道線索,他的心意流動,對于唯實唯理大道的掌握,已然提升至道境層次。
許多隐藏在暗處的問題,乃至從未注意過、不以爲是問題的問題,亦都昭然浮現,清楚明澈。
首先,是有關自己的道途。
達到了道境境界的“唯實唯理”大道,南宮伯玉豁然明晰,原來此道并不是終點和唯一。若是純用唯實唯理大道,最終的進化方向,就是陰陽道之道術。
而南宮伯玉徹悟于心,赤魅族之所以成就這樣一門道術,實非偶然。不但初步的門徑近似,其走到終點之歸旨,也是與龍族神變之法相同。以唯實唯理大道開始,卻并非以唯實唯理大道結束……
距離重明宗山門七十三萬裏之外,一座清冷幽寂的雪山之巅,一人獨立。
遠近内外,人煙絕迹。飛鳥走獸,也望不見一隻。
其清幽迹象,斷然不止是因爲地域本身的孤僻與荒涼,更是因爲此間早就提前布設了大型法陣,如今幾乎與一座與世隔絕的“小界”無異。
這是木襄早已選定好的破境之地。
重明宗之内,自然有靈機上佳的所在,比之于心禅庭也毫不遜色。但木襄卻選擇棄而不用。
木襄并未選擇在宗門之内破境,而是經營了一方荒僻異域,其用意是不願意再度複現令狐去病之故迹——一飛升、一破境,精準同時。
莫方評的飛升之會,固然沒有邀請太多人;但是飛升這樣這樣的盛事,哪怕隻有一個人知道,其飛升的精确時辰也必然會廣布天下。而木襄若在宗門之内破境,具體時辰也是瞞不住的。
對于令狐去病而言,和陰甘牧來去同時,暗中流動的谶緯之說,委實爲他賺取了不少好處,也爲後來的無名界上一鳴驚人做好了伏筆。但是如果再出一個類似的人物,未免會掀起不必要的漣漪。
成就近道之後,木襄并不打算有甚蟄伏之舉,而是會以最快的速度勘破兩關,然後和令狐去病彙合,完成師祖、師尊所托付的使命。屆時她将以重明宗的天才降世之姿,出現于無名界上。
但她是重明宗修士,莫方評卻是星盟上真,彼此門戶不同;且她再将自己公開宣揚的成道時間,錯開三個月至半年。如此雖小有巧合,卻也不至于如同日證道那樣匪夷所思。
身心一映,木襄已然進入了破境的過程!
雲聚雲散,來去随時。
似乎也是流利無比。
但是從木襄似閉微閉的目光中,卻不難捕捉到一線詫異。
因爲,木襄竟是明顯感受到自己進軍近道境、神意内藏遁入“心遠識海”的過程,好似跌跌撞撞,明顯有一些波折和漣漪。
須知那些道行功行稍有欠缺之人,到了破境之機,不能完全感悟天機,将“内景世界”打開,本來是破境近道失敗的一種較爲常見的因素。但是以木襄圓滿境界的甚深功行,出現這樣的情形,委實有些不可思議!
木襄心意一轉,未有遲疑,強行入境。
一瞬之間,她将其中利害也是考慮得極爲透徹——這莫方評背後的“應元道尊”靈身之品,具有不可替代的唯一性。自己必須第一時間将其取走;沒有第二個選擇!
清楚看到,在木襄徹底閉上雙目之後,那渾厚雲層最中央的星芒絲線,随即落下。
這一步一旦顯現,便意味着破境近道的“開門”一步成功,後續出現意外的可能性極小。
但是此時卻浮現出奇景——
所有人破境近道之時,那“甘霖降頂”的絲線,都是呈現直線的姿态,垂直落下;而木襄的頭頂,那星芒絲線卻是在不斷的飄搖扭曲,幾個刹那之間,幾乎要脫離木襄身軀的位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