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會,本是一場早會;如今議論飲宴之後,興味盡時,正好是正午時分,明日當空。
莫方評緩緩走出殿外,轉身對着此間諸修拱手緻意;然後再無流連之意,一拂袖、一拔步,此身已在千萬裏之外,隻在原地留下一道殘影,似散非散。
這樣的情形,雖然此間諸真已然見識過不止一回,但是今日複見,心中卻依舊湧現出許多不一樣的味道。
由于今日飛升之時是在正午,故而莫方評的身影消散,卻是要較陰甘牧等人飛升之時更快、更不留形迹;其實在真身依舊在此界域的同時,因爲日光遮蔽,其實已經模糊難見了;又過了足足十餘息,在所有人感受到心意輕輕一動,方才了然,這一瞬間,才是莫方評的離去之時。
“南玉上真?”
三泊上真轉身一望,微感意外。旁人露出如此神往之色也就罷了;但是南玉的功行,飛升當是水到渠成,十餘載之前,莫方評言之鑿鑿的對他說道,南玉上真功行深不可測,真實實力遠較旁人眼中所見的形象更強。
其人态度,沒有明确的信征,是不可能用那樣的語氣說話的。當時三泊上真就懷疑莫方評是否和南玉有過切磋經曆。
但現在的南玉,擡首觀望,宛若一方精美塑像,卻要較其餘人更加投入的模樣。
南宮伯玉聞言,轉身對着三泊上真一笑。
其實身畔并無一人知道,現在的“南宮伯玉”,隻是一具極高明的障眼法分身而已;其正身幾乎和莫方評同步,遁往天外方向去了!
天地界限、赤界界關。
南宮伯玉顯露身形,一個“歸無咎”分身早已在此等候;而隻稍稍遲了十餘息,另一個“歸無咎”也同步顯現,環顧一眼,道:“木襄那裏,也已經準備好了。”
今日經營,最重要的就是“三方同步”四個字。
在莫方評“飛升”進入紫薇大世界,被斬之後,照影律動遁回,依次完功。而南宮伯玉、木襄這裏,必須要及時發動。一是要觀得律動之體,二是要确保拔得頭籌,爲免此間修持近道之人捷足先登。
飛升這樣的大業,号稱道途之終,最是重要無比,行事之前多要了結前緣。按理說在莫方評宣布飛升的一刹那,隻要有一天時間準備,三方一緻,絕不難辦,準備時間一定是夠的。
但是行事若要周全,便不能隻是如此。
萬一莫方評心性奇特,一聲不吭的獨自飛升離去呢?所以自二十五年之前開始,南宮伯玉評估莫方評的功行進益,達到了其自身所能感知的最小界限,歸無咎的一具分身就牢牢鎖定其人,直到今日。
今日明悟時機一到,消息也就在第一時間傳遞到了木襄處。
一具分身言道:“吾等法門,立時能就。行太早未免浪費;行太晚萬一失機。二日之後,正當其時。”
南宮伯玉點頭道:“正當如此。”
按照令狐去病那裏傳來的經驗,在赤界“飛升”之後,到心元識海之内具現照影,大約是兩天半的時間。但這裏卻沒有必要卡的如此精确,萬一快慢不均,豈不是錯過了?
但是如果太保守,立刻發動,也同樣不成。因爲那分身融合、拔擢境界的法門,雖然延續時間長達七日以上,但這是包含了南宮伯玉遁返的時間的。如果南宮伯玉稍稍多走出幾步,其回返之路就不知增加了多少萬裏。
多一點餘裕,終究是有備無患。
二個晝夜之後,發動時機已至!
南宮伯玉左手邊的那具分身,立刻模糊起來,從冰玉細膩之象,化成了仿佛霧氣的存在,迎面一卷,将南宮伯玉完全包裹。
南宮伯玉立時覺得此身涼熱變化,浮沉之間,熏然欲醉。
這就較之“道境铠甲”更深一層的存在,幾乎深入到自己血肉骨骼之間的每一處縫隙,并自然調和,完全與己身同步;其氣機流動,一切都運使有心,好似自己煉化出來的法力那般,沒有一絲一毫外力拔擢的勉強。
論法力錨定和遁速之迅捷,已然與真正的道境無異!
另一具分身之上,同時呈現出微妙變化——似乎其身軀嵌套了一個虛影,神似于令狐去病之靈體,陰甘牧與顯道道尊一内一外的景象,隻是尺寸差别,并不至于那麽誇張;隻是重疊中有一線大小之别。
不過,隻是凝立十餘息,以南宮伯玉的眼力,立刻就能察覺,那“稍小”的虛影,又縮小了一點點,隻是肉眼凡胎難以分辨罷了。而且分明可以感受到,這“縮小”的速率混混沌沌并不穩定,似乎除了分身自己之外,旁人難以感受到精準的尺度,和結束的時間。
不難想到,這就是兩具分身配合,感知衡量“臨時道境”提升時間的辦法。
在一步踏出之後,星空之間的時間感應,偏差極有可能更大;南宮伯玉自己,是決然難以預估準确的。
分身輕輕伸手一點,點撥了數個界域的界空,猶如波動琴弦一般,引發七色流動,旋正色道:“百分計數。你判定了遠近比例,自然可以推算出回返之時需要多久。”
南宮伯玉正色道:“明白。”
傳訊于南宮伯玉的法門,正是分身長久以來給紫薇大世界傳遞消息的法門。隻是,這樣的消息傳遞,愈簡明愈好,沒有必要宛若編成語言那樣精确。故而将赤界之上的一段空間,截取了由南自北的一段,化作一百等分。
己身法力尚餘百分之多少,就點亮那一處界空。
一切準備妥當之後,南宮伯玉輕輕踏步,走出了那最後一步。
一個飄蕩之間,在歸無咎分身眼中,南宮伯玉身形好似蓦然縮小成了一指大小的小型人偶,出現在看似觸手可及、卻又難知遠近的位置。
……
以莫方評的功行境界,早已突破了可以“飛升”的門檻。故而這一步踏出,沒有絲毫窒澀可言。縱然是感應到時間空間禁止、己身處在前所未見的界域裏莫名升騰,他也依舊是處變不驚。
飛升之道,他自信必成。
外人并不知道的是,陰甘牧曾經做過的事——與三泊上真探讨破境阻力的幽微變化、感應應對之法,莫方評同樣做過。且心禅庭和星盟畢竟有所隔閡,陰甘牧也隻是備下了偌大代價,才從三泊上真處得到訊息。
而以莫方評和三泊上真作爲星盟之内同道的關系,這份訊息,獲取得更加容易;并且,也更加深刻。
雖然以法訣高明程度而論,莫方評所持複現、感知之法略遜于心禅庭道術。但是在當事人三泊上真不遺餘力的幫助之下,從無數細節入手,積少成多,莫方評自信感悟“鼓起全力、撞擊天地關門”的那一步,自己定不會出現任何差錯!
有時候,外在的謹慎,并非是缺乏信心;也有可能是萬事俱備,在最後一步之前,臨淵慎待。
更有一個外人難知的細節——
在數千載之前,莫方評就以特殊法門和陰甘牧照過面,體察對方根基器量之深淺。得到的結論,是二人其實旗鼓相當。
所以,莫方評在飛升一道上表面上的遲疑,是在于他想盡辦法完成一種推演之道;計算陰甘牧作爲“第一個成就近道之人”的因果,到底相當于多少年功行?
沒有想到在南宮伯玉這裏卻是得到了答案,令他再無疑慮。
這也是他看上去前後态度轉變如此之明顯的原因。
飛遁良久,莫方評心意稍稍一緊!
按照他自己的感應計算,刹那之後,就是發動的時機!
但是他引動己身法力,尚未來的及發動,眼前所見,已是完全不同;此身之所在,換過時空。
八峰巍峨,氣象肅穆猶如金鐵。
那個相貌熟悉、似乎超拔于道境之上的白衣人,和一個從未見過但氣象玄妙同樣不可思議赤袍女子,巍然立于八峰之間,似乎早在等候了。
就在莫方評一切念頭紛纭未定,尚未來得及考慮“爲何并未遇到飛升關門”這件事,一絲劍意已自那白衣人指尖溢出,旋即将他淹沒,無法抗拒,亦沒有思考和恐懼。
閉目思量一陣,秦夢霖評價道:“道行和陰甘牧幾乎相若。但是他心心念念、遲疑不定的,和陰甘牧在氣運上的差距,其實并不在于道行修持上;而在于道心道緣之感悟上。”
歸無咎微一颔首,以示同意。
在擊殺莫方評的最後一瞬,二人幾乎有照見心意之功,将莫方評最後時刻的活躍的所思所想,印刻心中。
從絕對的道行高下來看,陰甘牧和莫方評二人之間的差距相當細微。但是陰甘牧在飛升之前,曾經浮現過一閃而逝的“不祥”念頭,然後異化爲一種踴躍決絕的意味。但是在莫方評這裏,其飛升之前,卻是一種似流連非流連、似淡漠非淡漠的奇怪情緒,就連三泊、青笠等人都微微覺得奇怪,隻是品不出其中味道來。
這兩種變化,其實都是面臨殺劫之前,由于出手之人道行境界過高,遮掩天機而成的“異化浮現”。
但異化浮現之間,也有高下之别。
明顯可以看到,陰甘牧要更加接近真實的答案。
歸無咎悠悠道:“接下來,就看南宮伯玉和木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