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赤色的湖泊之内,中間凸起一島,約莫十餘裏方圓,規模并不算大。
島正中心處,一方亭閣矗立。
此亭閣中等規模,自上方看去,敦厚質樸,原來卻是一個“草廬”的格局;但是橫向來看,其雕梁玄柱,金玉二色,紋飾精美尚在其次,尤其是鎮定四方的四道大柱,更是墨玉幽影,時時泛起微光漣漪,顯然走的是精微細膩風格,一眼望去,盡顯高明。
庭閣之中,似乎有一人正在修行。
一襲紅袍展開,裙擺呈現一個正圓形,足足有七八丈而有餘,觀其身姿,似也頗爲窈窕。隐藏在幽影重重、明暗變幻之中。
少頃,那幽影散去,顯露其人面目,竟是個發絲枯黃、面上滿是皺紋、現出四根獠牙的極醜陋的面目!
須知修道人無論是否在意姿容,先天美醜如何,一旦道途之上有所成就,至少也會定型成中人之資,不至于以醜态爲樂。
不過,隻是須臾功夫,那人影已是面目一變,化作一個小眼塌鼻、身形瘦小的中年女人。
又過一息,人影又變,仿佛變成一個身量骨架高大、瞳中顯出赤色的妖族女子。
如此凡十餘道變化,其人終于定型。
圓臉微長,赤袍,雙唇略失血色,睫毛閃動,卻較常人突出。其容顔雖非絕美,卻也算上乘,且别有一種溫潤精緻;和最初呈現的“女鬼”風貌恰好完全相反。
一身氣機,融洽精密,分明到了流轉生化無不恰到好處的境界,分明已是圓滿之境。
黃希音之弟子,木襄是也。
木襄閉目沉思。
紫薇大世界中,各大道術體例,本有絕大分别。
以人修正統、氣宗道術而論,無論是九宗之高妙,還是稍有欠缺的本土道術,入道之初,對于本身的血肉軀殼,都是異常重視的。在金丹境之前,由于練氣鑄形尚未圓滿,一旦肉身或氣血本源受到了不可逆的損傷,就意味着道途大損;到了元嬰境界雖然好些,其實也隻是承受力更強、眼前戰力損失更少而已;肉身有缺,破境近道必然不成。
直到近道境,才算稍稍打通了這道限制,血肉依舊重要,但一旦有患,補救之法卻也更多。
唯有到了道境,方可說是得魚忘筌,劃清界限。
妖族之體例,其實與人道也大緻相若。
唯有魔道之修行,專注精神,不注重有形之血肉骸骨。哪怕在功行相當低下之時,亦有各種自殘軀體、采補精血、奪舍轉身、乃至變異物性之法門。隻是最高明的修道者,往往也少行此道。
但是數月之前,其師黃希音卻自寶樹宗之内求得一部典籍。正是以一絲外力爲引,以本人精微血象演化萬千道道術。功行一成,本身拟象任意一族之血脈,無論是人道内部的種屬血裔之分,還是妖族之列,俱都無礙。
木襄其實心中微微疑惑——
因爲這一門道術,對于大世界中二三流的人物,或許足見高明;但是對于她而言,卻委實是效用有限。尤其是她心性特殊,尤其專注于道術之高明與否。若有微瑕,心中就稍有窒澀。
但這一段時間内,她依舊是用心修持。
因爲師尊明知道她的這一特殊之處,依舊将此典籍傳下,其中必有道理。
這法訣對她而言并不爲難;如今已然臻至圓熟如意的境界。
思量之際,面前忽然有一道人影浮現,同時伴随其聲:“很好。”
木襄擡首一望,見是黃希音到了,連忙拜見師尊。
黃希音道:“你之功行精進,超出預期。如今這如意之境,足以堪用。”
木襄念頭一轉,立刻明悟,師尊傳于自己這一門道術,果然是有用途的。當即毫不遲疑的道:“師尊如有所命,弟子敢不遵從。”
其實若是世俗小宗、又或者散修一類,遇見類似事件,對于當事人而言多半是禍而非福;但身爲黃希音弟子、大天尊徒孫一輩,又是三榜之中的人物,木襄自然不會有此擔憂。
反而神意罕見的躍躍振奮。
這有可能是自己的機緣。
黃希音仔細打量了木襄一眼,似乎對于她的精神面貌十分滿意,微笑道:“确然是你的機緣。你将往一處遠方地域遊曆,完成所托之後,其中負有伱勘破近道境的機緣……其實嚴格來說不止是勘破近道,是一舉推進至距離真實道境半步之遙的境地;甚至較爲師現在,還要更接近道境。”
以木襄的定力,聞言也是一驚。
她想到了有機緣,但是卻沒有想到這機緣會如此之大。以她如今的年歲,如果這“遊曆”是在百年之内完成的話,那麽他的修持進境速度,怕是要快過紫薇大世界中的一切先賢,包括大天尊在内。
但是以木襄的道心,自然也明白難易相成的道理;師尊刻意強調“距離真實道境半步之遙”,很可能那最後的半步,逆轉因果,需要更長的時間來消化。
不過縱然如此,這依舊算是一場極大的機緣。
黃希音一直仔細關注木襄的神态變化,見她刹那之間将其中一切因果俱已想明白,快速恢複至寵辱不驚的境地,更是滿意。便道:“走吧。”
木襄忍不住問道:“到何處去?”
黃希音道:“去見你師祖。”
……
南宮伯玉凝神矗立。
他所“站立”之地,空空茫茫,幽渺無限,恍惚之間,星辰爲近。遠離了赤界之上的任意一家勢力。
不難想到,他是向極天遁去,嘗試那立身于紫薇大世界與赤界之間,“真實視角”的可能性。
眼前這方位,幾乎相當于紫薇大世界上三重邊界的邊緣了。
探查之所見,定心的同時,困難也絕不在小!
說是“定心”,是因爲在決定性的層次而言,好消息最主要的。
在紫薇大世界的“三重邊界”的位置,哪怕以歸無咎深湛道心,驚人法力和演算之功,也隻會覺得那一步踏出之後,如果堕入另一方時空,億萬永隔,不能複還。如果這赤界的“邊緣”也依舊是這樣的情形,那麽等于宣告南宮伯玉這“真實視角”的方案被徹底否決,那隻能從另一條路線突破——那就是除了破境近道的場景之外,是否有再度進入那“心元識海”世界的辦法?
明顯,那一條路線更加虛無缥缈。
好在,南宮伯玉探查之餘發現,雖然一眼望去,似乎這裏的邊界也性相相似,同樣一步踏出咫尺天涯;但是他以甚深道心密意演算良久,總覺得那聯系,并未完全斷絕。
似乎自己“離去”之後,依舊可以飛遁回來。
如果将這界域範圍之外譬喻爲“折疊”的話,明顯紫薇大世界那一頭折疊的層次極深;而這一頭卻要淺薄許多。
但壞消息是這樣層次的“折疊”,對于南宮伯玉而言,依然艱難無比!
所謂的飛遁返回,隻是理論上的可能性。
南宮伯玉心中雪亮,如果自己貿然嘗試,那麽能夠成功回返的可能性不足萬分之一;更大的可能,就是失陷在紫薇大世界和赤界之間的茫茫星空之中。
解決的方法,最直觀的隻有一條——那就是提升自己的功行。
紫薇大世界中和赤界之上,有一點是有顯著不同的:在紫薇大世界,功行到了随時飛升的地步,那必然是道境中的佼佼者;但在赤界之上,如南宮伯玉這般随時飛升的存在,卻依舊隻是極度接近“道境”的“近道境”。直到飛升之後,将另外一半的投影吸納過來,方可算是道境功成。
南宮伯玉自忖,如果自己有完全的道境修爲,那其實頗有把握走出這一步。所以兜兜轉轉,問題最終變成了,在赤界之上真正成就道境的辦法?
就在南宮伯玉思量之際,身旁忽有人言道:“我可以替你想想辦法。”
卻是歸無咎的道境分身,悄然出現在此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