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界空。
又是一二百年過去,勘破寬心禅經典真義、打通兩關的修道人,漸漸逼近半數;但是依舊有四百餘人停滞于門戶之外,在爲“登堂入室”而努力。
但今日卻是個例外。所有人的注意力,皆是集中在界域正上方,一個孤身介立的灰色人影——陰甘牧。
自正北方向,一行人等,忽地閃現凝實,自初露微影到人物顯現,隻用了短短數息時間。
千百載以來,從“碧影”演化到“無名界”的變化,雖然堪稱滄桑巨變,但是唯一不變的,就是這近道境以上咫尺天涯的妙意法門。
是星盟一方十餘位上真到了。
此輩也是分作數批到來,陸陸續續。
但眼下的這一批,卻是星盟的核心人物——
以三泊上真、莫方評二人爲首的數人,悉數在列。
不過,一眼望去,這十餘人卻是構成了顯著的差别——莫方評和三泊上真并列前行。而所有人的第一直覺與印象,都是莫方評之功行精湛幽微,在一行人等之中幾能算得上鶴立雞群!
須知費難飛升之後,三泊上真才是星盟一方無論威望、資曆、功行俱排在第一的領袖人物。而莫方評雖然倚仗“二影競合”的品質之利,也堪堪不過是追趕到能和三泊上真并駕齊驅而已;斷然不至于反先如此之多。
再定睛望去,三泊上真明顯面色呈現一種不正常的赤色,氣機厚重之餘,又有一絲阻滞呆闆的味道。
各方修士,都是心中一凜。
距離三泊上真破境失敗已然有五十載之久,莫非他依舊不曾恢複圓滿麽?
他們卻不知道,時丙西的飛升失敗,算是第一次出現的意外;面對那臨門一腳的界空阻礙之力,雖未能過關,但因爲是突發事件,卻也并未提前生出全力沖關的心思。而三泊上真則不然,面對已然預料到的關門,他焉能不全力以赴?
故而一旦失敗,受創必然更重。
三泊上真自己,卻是神色平淡,似乎毫不介懷。舉目一望,看見無名界下方心禅庭分舵竟是熙熙攘攘,極多的修道人按照預先化設好的界域區分立定,面前更有臨時布設的桌案一類,顯然是專門來觀禮的。
莫方評同樣注意到了這一點,輕輕一撚須,訝然道:“陰甘牧道友倒是好信心。”
除了極少數幾家小勢力之外,包括星盟、重明宗在内的天下絕大多數勢力,距離“無名界”所在一界界心之地,都甚爲遙遠。唯有近道境之上的人物,可以憑借無名界的奇妙特性趕到這裏;至于低階修士想要一見風采,卻是不能的。
心禅庭卻是例外——因爲他們第七十三處分舵提前占據好了地界,自然和祖庭之間布設了重重傳遞的傳送陣。
不過,道途之終的飛升大業,邀請距離此道不遠的近道境之上修士來觀看,也就夠了,同時兼有整齊劃一之意;但是心禅庭卻偏偏将門下弟子一齊聚了過來。
三泊上真聞言,微微點頭。
同時心中暗忖,如果淺藏辄止也就罷了,回返之後,不失體面。如果強行沖關不成,那返回的景象可着實有些凄慘,陰甘牧是知道這一點的。到時候說是斯文掃地也不爲過,難道他真的信心如此之足?
擡首一望,想要和陰甘牧交流兩句,但是他一人卻立在極空曠之處,周圍四下無人,顯然是不願意被人打擾之意。
蓦然間,陰甘牧忽然“哈”“哈”“哈”大笑三聲。
三泊上真、莫方評等人俱是怔然,這可不像是他們熟悉的陰甘牧的人物屬性。
陰甘牧環身一望,對此間近千上真言道:“諸位,就此别過。”
和星盟一方修士呈掎角之勢的位置,南宮伯玉自然也在列。
此時他觀辨陰甘牧氣象,心中暗自沉吟。
哪怕陰甘牧從自己這裏得到了信心,确認自己的功行已然增長至和成功飛升的費難、鐵珂相若,其實也他也不至于有絕對把握,自信破境飛升成功。
這将心禅庭修士盡數糾集而來的舉動,倒像是一種道心決絕、不留後路的舉動。
陰甘牧說出“别過”二字之後,卻暫未有動作,獨自凝神,似乎在眺望遠方。
好在大家也不差這一時半刻,都是靜靜等待。
南宮伯玉猜測的不錯——
其實以成與不成論,他的确是沒有十成把握。但是以陰甘牧蘊養至相當高明層次的道心,其實有了模模糊糊的一絲感應——似乎自己的飛升之路,和三泊上真、時丙西等人的铩羽而歸,理當有所不同。
集一宗下屬來觀,就是要強化這變數和信心。
陰甘牧心中蓦然浮現出一個念頭:
哪怕飛升之業不終,哪怕是道業折戟,也好過了驗證明白所謂的“飛升天塹”其實是人力阻滞、自此以後再無飛升可能吧?
但是旋即陰甘牧輕輕搖了搖頭,将這不祥之念拂去。
平心靜氣之後,陰甘牧再度言道:“諸位,就此别過。”
同樣的幾個字說出口,這一回他的态度卻是異常決絕,幾乎在話音落下的同時,左足已然探出。一步一幽影,似乎遠去,又似乎近在眼前。
如果是在無名界界域範圍之内,這樣的景象并不神奇。但是幾個起落之後,陰甘牧明顯已然超過了無名界的掌控範圍,這一步踏出千山萬重的妙相,卻并未消散,反而愈發深刻了。
到了人影朦胧、刹那消散的某一個節點,陰甘牧蓦然回首,似乎對着此間諸真、全部的心禅庭弟子輕輕點頭緻意;然後分身一躍!
時間靜止,空間靜止。
在這抑揚起伏、朦胧萬變的奇特環境之中徜徉了不知道多久,陰甘牧雙眸的光芒倏然銳利。
到了他的境界,行事之際,可謂高明與中庸兼具。這飛升大業,對于自己道心、道念的審視決絕固然重要,但是具體的事務上的準備,他也同樣做到了極緻。
除了和南宮伯玉交手、确認自己的功行境界之外,他還花費了極大的代價,與三泊上真密談了一回——無外乎将三泊上真嘗試飛升之時的一切所見所聞、尤其是即将見到陣門之際的征兆、時機,盡數獲取,并且以心禅庭中一種極高明的道術拓印下來。
爲了就是在這臨機的一瞬,爆發出完全的力量!
雖然有關時間長短的感悟似乎被屏蔽了,但是陰甘牧心中卻是确信無比——
最後的破壁入界,即将到來!
下一個瞬間,眼前所見就是一道仿佛玉盤神論轉動的妙相,猶如冰玉之體,鎮空封鎖。
然而——
陰甘牧眼前一花。
定睛一望,目力所見,氣機所感,已在青山碧水間。
哪怕是以陰甘牧的甚深定力,自問良久,才将心中那“不敢相信”的念頭拂去,轉而是莫名的歡喜。并未遇到那所謂的“界關阻隔”,自己已然飛升功成了!
莫非這飛升之道,是天地衡量之矩尺;當你功行未臻那一步時,那陣門阻隔才會出現。若是功行到了,其實并不存在“沖破”一說,這關門……自然而然的并不存在?
此身立足的一瞬,陰甘牧來不及窺望周圍景象,因爲他感受到自己身軀,覺醒了一種強烈的召喚。
擡首一望,青天之上,一顆瑩白星辰,似乎一閃而過。
憑借直覺,陰甘牧已然明悟,這就是自己的“來處”。
随着這星影一照,一道渾厚熾烈的氣機在自己面前千丈處無中生有的浮現,刹那之間顯化成一個人形,玄色肅穆。觀其面目,似乎是在陰甘牧自己和斬分而下的“二影競合”之人影之間反複切換。
這分身撲面而來,幾乎不給陰甘牧反應和抗拒的可能。當然,陰甘牧自己心意血脈,皆全是強烈的“順應之、擁抱之”的湧動,自然也不可能抗拒!
虛實二身,蓦然合一。
陰甘牧輕輕一顫,旋即心中泛起強烈的喜意。
原來——
此時此刻,才是真正的“道境功成”!
原來,斬分二身之後,還有一道“融合”的關口。一旦融合之後,自己本拟增無可增、登峰造極的功行,竟爾打開了一重新天地,似乎重新孕育出勃勃生機和無限可能。前路修持,幾乎一眼看不到終點。
道境的終點,是這樣的風景……
先前神遊入界之時,看到的那宛若天神、自己堅信必在道境之上的人物,其實是真正成長至“完成”的道境?
就在此時,陰甘牧忽然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這心跳聲,讓他從無盡歡欣踴躍,回到了現實。
面前的景象再度明晰——眼前立着一人,赫然是神遊之時曾經見到的那仿佛無形劍體的白衣人。
而離他不遠的位置,還有一個一身赤袍,氣機同樣深不可測、意象妙不可言的女子,仿佛此身所顯化,本是陰陽流轉,數理流行。
陰甘牧深吸了一口氣,遲疑道:“敢問尊駕……”
那白衣人不答,隻是輕輕伸出一根手指,迎着陰甘牧的面門一點。
陰甘牧仿佛泥塑木雕般一動不動,念頭似乎也完全停止,沒有驚慌,沒有恐懼,猶如蠟燭緩緩熄滅,平靜的迎來最後的永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