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無咎”低首一望,看向下方深沒入膝的黃色土地,再擡首一望,若有所思。
這一片界域,看似隻是和紫薇大世界中尋常的黃土荒原大緻雷同;但是此等地域,往往地質密實。而眼前這地界中,茫茫黃土,卻頗有“外強中幹”的味道,行走其中,立刻深陷泥流之中,仿佛沼澤。
不過,這吞噬之意約莫隻有表面一至三尺的一層,并不繼續深陷。
而天中氣象,氣機并無想象之中新生界域的躁裂不純,反而異常柔和——這僅僅是指距離地面至天中十裏之内而言;超過十裏之上的高空,一層青色,一層灰色,一層碧色,三色層層疊疊,直往天穹而去。
故而其中氣象,并不純類乎于“世界演化之初”的景象;在包含其中柔和清新味道的同時,似乎提前開辟出了穩定甯谧的層次。若非如此,那零零星星的嫩葉心芽,也生長不出——按照地象演化的繁複程度而言,至少數百載後,此間誕出生靈,才是合理的。
心意一定,歸無咎大袖一張,熾烈的法力氣機直指天穹,彌漫何止百萬裏,透出天上雲層之外,凝練成一道精緻的灰影,又像是一道“披風”,遮掩着這方世界的氣機折射!
自紫薇大世界正身觀之,便能察覺其中異象變化。
其實傳遞訊息之道,按照歸無咎所立法門的道理,原不需要繁如百萬之數;倘若以特殊法門編譯文字,隻需要立下兩點,以“先”、“後”或“甲”、“乙”爲序,以通用語言的數千個常用字爲限,每數十個不同的變化便能表達一字,足以通傳信息。隻是歸無咎慮及同一個地點之中的“變化”,猶如墨迹塗抹,未必能夠在短時間内反複動用,所以未用此策,而是将千萬界域一一定義。
事實上也正如歸無咎所料,此界域之上的數百重及繁複的三色氣機,一旦被擊破之後想要複原需要相當時日;某一個區格之後,一旦呈現異象,至少會持續數日不散。
故而“歸無咎”在這方界域之中,等若在進行一場極有規劃的“旅遊”,一邊觀察着這方界域的物象演變,一邊馬不停蹄的走向象征着約定“含義”的位置,發送訊息。
稍稍駐留了一陣,歸無咎拔步而起。
念頭稍動,歸無咎心中也有了初步的判斷。
他自己能夠順利駐入這方界域,本身就說明了一些問題。
由于隻是一具普通分身,戰力和歸無咎正身相差不小;但依舊可以說是道境中的頂尖層次,且同樣是“天地鼎立”的位格。在這樣一個荒蕪界域中,幾乎與至高主宰無異。
莫說此界之中暫時隻有最低等的靈植一類,就算誕出道傳靈植,想要步步成長至足以威脅到歸無咎這具分身的程度,幾乎是天方夜譚。如果其手段是人力布置,那麽歸無咎輕而易舉就能将其挫敗。
所以分身大緻推測,關竅似乎還是落在這方界域本身,其與紫薇大世界觀照牽引,引發了什麽變化。
但就在此時,歸無咎卻是雙目一凝,然後立刻止步,縱身緩緩落下。
他目光之中,泛起一絲明顯的驚訝。
這是一方山谷,高不過五百餘尺,南、西、北三向山巒矗立,其中北向較爲險峻,西南方向卻是迂緩連綿的小山。
山谷之内,竟是矗立着六七座茅草屋,大約五六個中年男女在茅屋以北約莫十餘畝田地上勞作。另有三個約莫十二三歲的男童,角鬥爲戲。
這三個童子,面上仿佛銅色而近黑,皆是紮着兩道長辮。身上所着服飾也甚是奇特,好似是針織而成的網兜一類,卻是将許多棉麻、獸皮之數填充其中,整體顯得異常臃腫。
三童子一遍嬉戲,一遍口中嘟囔,卻是紫薇大世界中從未有過的語言。
除了茅屋、人煙之外,尚有石桌石椅,零落的陶罐、瓦舍、谷倉,以及牆角邊緣一字排開的熟鐵農具等,不一而足。
歸無咎沉吟不語。
一眼望去,眼前這幾戶民居,似乎開化程度不高;但那是與人文極盛之地相比。若要從靈智開啓、茹毛飲血、結繩記事開始,發展到如此程度,卻明顯非是一日之功。
分身法力不及正身,又無“巨蛋”演化之寶,足以助其神觀一界。
但是以其神意籠罩範圍之廣,并非凡夫俗子之寸目可比;也足以說明問題。歸無咎甫一入界,神意廣涉,真真切切并未察覺到任何生靈的迹象。
歸無咎暗自思量,這方界域之内,莫不是不同地點,發展程度如此懸殊?那裏樸素混元,剛剛有靈植誕生,轉到此處,就有發展到如此程度的生靈?
眼前人物,是真非幻,這決計逃不過歸無咎的耳目。
歸無咎身形一凝,顯露在三個童子之前。
其中兩人明顯一驚,兼有警惕和驚奇之意的連連退了數步,卻将另外一人凸顯在面前。
此人身量較其餘二個童子還要短小二寸,左右面頰上,各自繪了一道螺旋波紋,異常醒目;但他體格雖小,在方才的格鬥之中卻占據上風。此時他炯炯有神的目光望着歸無咎,小小年紀,頗有大将氣度。
歸無咎微微一笑,言道:“你叫什麽名字?”
這一問,卻是觀察感知了三人對話之後,自然而然的彙通了其所用的語言。
小童面色一正,大聲道:“屈甲木。”
歸無咎又道:“你是世居于此,還是中途遷徙而來?可知本族源流歸屬?”
小童雖然年幼,但是并不露怯,把胸膛一挺,大聲言道:“我是自曾祖父那一輩遷徙至此地,至今已有三代。”
歸無咎微微點頭。
那小童老成得緊,見歸無咎不再發問,便徑直轉身過去,重又與其餘二童子嬉戲。
若是尋常人來問,必然以爲問及這孩童未免不靠譜,大約多半要再去問田中勞作的數個成年人。但是分身亦是道境修爲,對于神意微玄處感知極深,一眼能辨來由與真僞,自然明白已經尋到了想要的答案。
歸無咎身形一晃,自此間遁走。
約莫又過去了半個時辰,心神之中又傳來的明晰之感應,終再度縱身一落!
目中所見,卻是一片規模甚巨的城池,在凡民國度中,算是都城一類,也絕不稀奇。城池之内人煙繁密,熙熙攘攘,一片洋洋大觀。
但此時此刻,歸無咎卻并未有太大驚訝。
如果說從茹毛飲血、靈智初開演化到山谷之中那幾戶人家的人文形态需要數萬載,那麽此間城池與那山谷,雖然看似懸殊,但是其中的差距卻要小得多。
和驟然出現的人煙相比,這座城池,反而并不是太值得稱奇。
歸無咎在天中凝神觀望。
因爲這城池之中的人數實在太多,所以歸無咎不必親自去打探、詢問,隻是動用天視地聽之法,将所有城池之中的人物對話一一收納,自然就能勾勒出關于這城池的完整輪廓——
此城名爲黑石城,并非隸屬某一國,而是由一個号稱“禅心宗”的勢力把控。
其實“禅心宗”三字,也是歸無咎從此間文字中意譯而來。
據說這禅心宗,立宗已有三千年之久,既修心,又修武,從三千年前開始,引領此間荒蕪流民,筚路藍縷,開辟出一座規模極宏的安身立命之地,号稱有“遮天”之功果。
不難望見,此刻巨城之内正北方向的一座人力築成的小石山,便是禅心宗之所在。今日正是此間曆法的六月十五日,每隔初一、十五二日,往禅心宗内典禮膜拜、供奉香火的民衆,規模甚巨。
歸無咎心中一動,忽然泛起一個念頭。
所謂修心修武,是純粹的武道,還是已然觸及到了“道術”的門檻?雖然遙以神意觀之,并未發現修道人的蹤迹;但是何如一觀其所謂的“武道”傳承,看看其究竟走到了哪一步?
一念及此,歸無咎并不遲疑,身形一卷,化作一個普通人的相貌,往那城中小山上遁去,隐在人煙之中。
等上三百一六階小山道,進了初門,然後再是百階正道,跨過正門。
正殿之前,卻是一方十餘丈高的人像矗立,周圍信衆小民,俱是對着這人像虔誠祭拜。
歸無咎擡首一望,卻是一怔。
這人像,身量不高,看着極爲年輕;同時左右面頰之上,更有兩個仿佛面頰一般的旋渦。
歸無咎望着身畔一個約莫二十五六歲,形容幹瘦,身着墨色長袍的年輕人,輕輕拽了一下他的衣袖,笑問道:“敢問這塑像是何人?”
年輕人明顯一愣,然後釋然道:“尊客是外鄉遊客?能當一切大衆祭拜者,自然是禅心宗初祖。”
歸無咎道:“敢問這禅心初祖名諱?”
這年輕人仔細打量了歸無咎一眼,似乎很久沒有聽到過如此淺顯、婦孺皆知的問題了,但還是不失禮節的答道:“禅心初祖,姓屈,諱甲木。”
歸無咎眉目微凝,道:“不知這位屈甲木祖師,是哪一個年代的人?”
年輕人雙眼一瞪,更加不可思議,道:“朋友可知‘禅心曆’?今年便是禅心曆二千八百五十四年。其元年者,便是屈甲木祖師羽化升天之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