觑得虛實,諸真心中慨然之餘,也是心滿意足。
但當其擡首望向陣中時候,卻不由都是神情一凝。
在其等想來,新成就近道的六人,是否演法鬥戰,全憑自己心意,未必要人人參與。
事實上,這六人可以分爲三類——同出越衡宗的藍钰、謝月屏是一類;二合、三合、九合宗的三位是一類;獨孤信陵自是一類。
方才甯中流出手,算是同時和藍钰、謝月屏試招。而行步旁門之道的三人,在風止息出手之後,齊、趙二人都是遠遠地退在一旁,以示不再接受挑戰之意。
在諸位真君想來,獨孤信陵是超然拔擢,根基明顯遜于其餘五人,想來是并無試戰之意的。
但事實正好相反,原先六座蓮台隐去的正中方位,正被獨孤信陵一人占據,顯然是凝神以待。
端木臨等人目光一接,均是并未出場。
諸位真君心意都是相同——九宗已出場兩陣,以獨孤信陵的功行,由一位本土妖王或天玄上真出手,最是适合不過。
然等了約莫一刻鍾,那廂劍陣之中,卻并無人上前搦戰,反而許多神意交彙,不住地往此間試探過來。
端木臨與居四維目光一對,立刻明了其中玄機。
原來,在本土或妖族看來,獨孤信陵也算是九宗近枝,大約和風止息等人無有不同。哪怕根基稍欠,但成就近道之後功行相差隻怕也是不大,所以當然是由九宗真君出馬,彼等自承非其敵手。
端木臨略一思量,正要上前一步。
施鳳楠真君眸中光彩流動,亦有躍躍欲試之意。
但另有一人卻更快了一步,随着一聲“我去”,其身影已漸漸飄忽,逐步逸出陣外。
卻是真昙宗付蕭山。
付蕭山躍入陣中後,獨孤信陵合掌一禮。
四目一對,三息之後,付蕭山神氣一收,毫不遲疑的出手了。
他心中想得明白。此時入局,其實和先前九宗圍繞石台聚會的宗旨意趣相同,也可以算是一場隐約的“示好”;二來也同樣是一個題目——那就是功行隻是和九宗内尋常元嬰修士相若的弟子,一旦偶得近道機緣,其功行到底如何。
付蕭山這一手,随着掌心輕輕一推,掌心之前半寸,立刻浮現一道細密若圓珠的青色氣機,然後快速漲大,彌漫虛空!
隻是這漲大并非是規則形變,而是輕重快慢有别。
刹那之後,那一點圓珠已然變成仿佛藕節、又更像是紡錘的巨物,愈伸愈長,中間茁壯,兩頭細微。而另一頭的“端點”,不難察覺直往獨孤信陵而去,仿佛此物之萬千重力,聚于一點!
獨孤信陵掌心一抖,立刻呈現十二道青芒,疾刺而去。
隻是其規模輕重,卻是和付蕭山的神通道術不在一個量級,看似隻是螳臂當車。
付蕭山的眉頭一皺。
他當然知曉獨孤信陵本是歸無咎之親信。他的出手,本就是兜底之意,暗藏隐約示好;若是幹脆利落的擊敗了獨孤信陵,那反而成了示威。評估輕重,這一擊其實隻出了五成力而已。
果然眼前這位是勉強成道,和其餘五人差别如此之大麽?
但就在此時,戰局卻發生了變化。
十二道青芒,立刻散開。
獨孤信陵的身軀,也如煙火一般散開,随之以映,融合進了十二道青芒之中,仿佛是身劍合一的手段;然後那十二道青芒立刻變得靈性十足,微微更替方位,竟是貼着那巨大“紡錘”的邊緣,頃刻間就“滑”了過來,快速近身,呈現反守爲攻之勢!
付蕭山一愕。
這一招在神通上的精妙,卻是他想象不到的。剛剛破境近道境界,就如此娴熟的掌握了神通道術,單就這一點而言,隻怕還要在藍钰、風止息等人之上,刹那之間,就令自己處于了十分被動的位置。
其實獨孤信陵所習道術,從根基上說也算是越衡宗旁支;隻是未入真法,與上境無緣而已。然而這天塹一旦被打破,若是其成就了近道境界,依舊要比本土天玄上真高明許多,與九宗同道的差距,更隐隐縮小。
除此之外,雖然因爲先天根基所限,獨孤信陵難以習得第一流法門。但是在歸無咎的助力之下,她在“貫通”二字上卻是做得甚好,成就近道之後神通氣象如何早有腹稿。僅就剛剛成就近道的這一瞬間而言,倒是較九宗嫡傳更加的“道術相須”了。
哪怕算上這兩重因素,獨孤信陵眼下的真實戰力,依舊大不及付蕭山。
但若是付蕭山本身刻意容讓,卻又估算失誤,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尤其是甯中流、武行空、付蕭山三人一脈相承的出手,其實照顧到新成就近道之人神通未完,都是風格偏于質樸,更側重于伸量對方功力之高下。眼前付蕭山所施展的這綿延千裏、仿佛巨大紡錘的形态,亦難稱神通,其實是修煉功行的諸般手段的一個變種。
如此一來,獨孤信陵以極顯高明的神通迎之,就愈發出其不意。
付蕭山念頭微動,已有定計。
卻見他雙掌一合,竟爾是氣機快速發散,色澤不一,立刻凝結成内外一十八層大陣,嚴謹無比。
闾虬顔見付蕭山竟爾動用了如此消極的防禦手法,面容一愕。
略一思忖,方才明悟過來,心中暗暗颔首。
若付蕭山現在立刻使出全力,動用真昙宗的第一流神通手段,當然立刻就能反敗爲勝;但是如此一來,未免被人譏笑反應過度。可是獨孤信陵的身劍相融之法确實極爲淩厲,且出人意表,又是從未見過的手段。若是不存“獅子搏兔”之念,一味托大拆招,萬一出了什麽簍子,更是灰頭土臉。
故而先用守招,摸清楚獨孤信陵的底細之後,再用“合适的分寸”将其拿下,雙方均不失體面,方位上策。
但就在闾虬顔暗贊付蕭山心思缜密之時,獨孤信陵竟又變着!
一十二道清光,驟然合一,模模糊糊顯露出一個人形光影,竟是朝着付蕭山剛剛布下的一十八重陣法猛沖過去。
遇到如此嚴謹的大陣,不是先靜觀其變,徐徐圖之,而是選擇了最激進、最兇險的法子。
一重……
二重……
三重……
勢如破竹,一口氣突破了九重。而獨孤信陵身劍合一所化的“人形光影”,亦在飛速縮小。
付蕭山面色微變。這防禦大陣他依舊并未使出十成功力,暗自思忖若是獨孤信陵果然能夠突破,到了短兵相接的當口,他也隻能先保證自己不敗,然後再考慮出手分寸的問題。
同時心神之中神意飛渡,思量預案,立刻就有十餘種辦法呈現出來。
好在付蕭山的思量并未“落實”,擊破了大陣十七重防禦之後。獨孤信陵的環身真罡亦是消磨殆盡。與最後那一道氣機陣門轟然一撞,并未将其擊破,然後猛然縱身躍出,仿佛流星劃過。
立定之後,獨孤信陵已是高聲言道:“付真君道術精深,非我所能及。”
付蕭山目光一動,略一思量之後,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頭。
法壇之上,歸無咎微微一笑,玄音滾滾:“自今日起,獨孤信陵爲萬法宗第一位護法。”
獨孤信陵向着高壇一禮,高聲道:“謹遵大天尊法旨。”
荒海之上,無量宗門,上至許多天玄上真、下至元嬰、金丹修士,望着天中獨立的這位身量高挑的白衣近道女修,十有七八卻是眸中泛起忌憚之色;甚至于比對大天尊更爲忌憚。
在其等心中,十八重陣門破其十七,獨孤信陵的戰力大約是與九宗真君相差不遠。
這一點暫時的“高估”也不算什麽,在歸無咎照拂之下,獨孤信陵終究能提升至這般境界。
更重要的是,這第三場比試,可要比前兩場精彩的多了。
其實獨孤信陵隻是出了兩招。第一招是面對磅礴大勢壓人斷然反擊,意在出奇争先;第二是面對工整的防禦不作遲疑,立刻賭上全部。
神通如人,由此可見此人的行事風格。
獨孤信陵環視荒海内外一眼,眸中卻閃過一絲釋然,并不若先前想象的那般淩厲。
在越衡宗修持之後,目見耳聞諸宗真君的次數并不算少,當時隻覺其心意幽微,行事深不可測。但是當自己臻至如此境界時,同樣心意綱舉目張,煥然明白。
在“演法”比鬥開啓之後,她已然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
歸無咎雖然是紫薇大世界的第一人,但是其道境之後,便成了“超然”的存在;不止是歸無咎,秦夢霖、姜敏儀同樣超然。在絕大多數時候,不涉及到道境之上、亦或者有望成就圓滿境界之上的人事,彼輩皆如寂寞真仙,如如不動,也很難爲一些瑣碎具體的事務輕易表明态度、大動幹戈。
而萬法宗草創,在近道層面,又或者歸無咎還看不上眼的層面,又不能不缺少了力量與鋒芒。一事是小,百事爲多,形下之積累到了一定規模,亦可反饋于大勢之上。
一場借演法而示家風的好戲,信手拈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