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無咎見到眼前之人,卻是淡定的很。
因爲他心中清楚的很,面前這一位,既非真人,亦非殘魂,更非寶靈,同樣不是分身氣機點化一類;而是一段過去之照影。
當他猜出了這“巨蛋”所化的至寶真實根腳——萬青冥所施“玄命未終”之法具象——并循此根果溯回,不難見到此物之本源:
施展“玄命未終”之法,亡故之前的萬青冥。
當然,歸無咎并不相信萬青冥真的亡故了;别的不說,其本人道行,早已超越了“無常道空之劫”的階段。其動用此法,乃是借法施爲,爲了達成自己的目的。
歸無咎與之四目一對,凝視數息,才道:“萬青冥先生,久違了。”
“先生”之稱,乃是自心情處随意借取而來,意之所動,自然而然就這麽稱呼了。
對面那青袍人低首思忖了一陣,忽然搭出兩根手指,自下颌處輕輕撫下,直到胸口,仿佛撫摸長髯。
但是其實他颌下光潔,并無髭須。
然後才道:“異哉。”
歸無咎卻是精神一振,知道自己所料不差。
哪怕是亡故之身,但是由于其人功行實在太高,依舊可以穿越時空之序,可堪與現在的自己有所交流。
歸無咎單刀直入,靜言道:“先生借‘玄命未終’之法,合爲一界之寶,爲的是行奪舍之法,竊天機造化。不知是也不是?”
青袍人微微一笑,淡然道:“雖然‘奪舍’之說未必準确;但是他大緻思路,的确是如此。”
歸無咎自然注意到,此人說的是“他”,而非是“我”。
也就是他并非自認爲萬青冥。
歸無咎自然不會輕信了此人,單單憑借此人借用“玄命未終”之法立下手段,和“四葉草”上所觀其人言說贈人機緣雲雲大異其趣,便知這是一個心意無常、所見皆幻,且布局極深之人。
但歸無咎也不會直接表示質疑,而是順水推舟問道:“既然如此,敢爲先生姓名?”
青袍人悠然言道:“萬青冥。”
歸無咎雙眉一動,若有所思。
萬青冥不等歸無咎繼續發問,緩緩轉身,不緊不慢的言道:“這方紫薇大世界,乃是三處最特殊的原始下界之一,抑且在三座大界之中,排名第一。隻是蒙昧混沌,不知經曆了多少紀元。諸天大能,均知時機未到,縱有落子,也不是提前預作布局而已。”
“直到某一個瞬間之後,道則一轉,天地翻覆,恍然間時機已至!當有非常之人,牽引内外,約束這一界之離散混沌,而令其歸一。”
“至于落子之法,亦是分爲兩種——”
“第一種,因果先後繼,虛實兩相懸。意即選定一人,促其功成。一者在内,一者在外,自然有天人交感之意。若是果然功成,無論是布局落子之人,還是最終成就之人,俱得滿足。”
“至于第二種,卻是自爲因果,虛實兼得。不但要落子布局,更要親自下場,顯化一世之身,證得混一之功。”
歸無咎默默靜聽。
毫無疑問,殊神韻選擇的是第一種;而心情先生選擇的是第二種。
萬青冥續道:“要是按照所得多寡而言,其實是第二種道路所得更勝一籌;但是諸天大能皆能知之,選擇第一條路,才是正道。其中大多數人,也是如此選擇;而第二條路,卻是一意孤行。”
歸無咎道:“既然所得更多,爲何卻非正道?”
萬青冥悠然道:“因爲大家都能推算出來,證得混一之功的那人,必然身具不凡之因果氣運。待其功成之後,哪怕是我輩親自下場與之争鋒,受到下界力量極限的天然限制,極有可能不能取勝;而一旦不勝,反而爲其利用。”
歸無咎雙目微微一凝,玩味道:“依在下看來,諸天大神通者,倒是太謙了。”
歸無咎自己,雖然勝過了親自下場的心情先生;但是若非倚仗萬青冥所贈之物,那一戰未必會輕易過關。度量雙方勝負,大緻而言是五五之數。而萬青冥卻道,諸天大能算出了其就算親自下場,勝率也是微乎其微。
萬青冥卻似看出了歸無咎心中所想,笑言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能夠借用的‘外力’,同樣是你機緣實力的一部分,也在我輩推演之内。須知,最終成功的那人,背後必然有一位同道的影子。”
歸無咎念頭一動,果然覺得萬青冥所言,也有道理。
哪怕是有人願意行第二條路;但是最終成功的那位,必然并不缺乏走上第一條路的“支持者”。須知一位本土修道人,若無暗中推動,哪怕再是如何驚才絕豔,也難以成爲最後的赢家。
萬青冥又道:“如此一來,若要吞取因果,就唯有在此人立下混一之功前;但是此時下手固然容易成功,可如此一來那人命數不純,極有可能阻礙其最終功成。”
“所以正反皆不能成,可見這第二條路,非是正道。我輩之中,唯有心情倚仗‘幽明玄理大自在身’之微妙,想要下場一試。”
“他這一子落下,憑借幽明玄理大自在身的微玄奧妙,極有可能占據有利的競争的位置。但是若當時沒有有力的對手也就罷了;若有旗鼓相當之敵,這‘無情之身’,卻多半不是自本土誕生的‘有情之身’的對手。”
說到此處,萬青冥玩味一笑,緩聲道:“其實這道理,心情他自己也是知道的。”
歸無咎微訝道:“心情先生知道?”
萬青冥言道:“心情所秉持之策,無非正反二途。若是他點化之‘幽明玄理大自在身’證道唯一,領先群倫,那麽自然就水到渠成的功成了;若是同時果真有并駕齊驅之人,這分身落敗,卻可成了自己親自下場、取回分身後法力倍增複原的墊腳石,成爲戰勝功成那人的底牌。”
歸無咎聞言,暗暗凜然。
他原以爲心情先生是先扶植軒轅懷成功,然後再奪取功果,隻是爲自己挫敗。因形勢如此,才不得不親自下場。
照萬青冥所言,在自己形成了與軒轅懷旗鼓相當之勢時,心情先生已知軒轅懷必敗。後續所謂自己得殊神韻指點,所以其也要追加落子,贈予軒轅懷一門道術之類,其實都是虛招。
心情先生早知“身份五境”之法奈何不得自己;但偏偏此法在自己看來極爲了得,自己過關也自覺甚是不易。
至于後來玄渾琉璃天上,其法身下界,言道親來做過一場雲雲,看似是形勢所迫,實則不然;其本來真實意圖,就是如此謀劃的。
如果沒有萬青冥所贈手段,那麽心情先生至少有五成勝算。
爲何不在自己功成之前提前壞去自己功果,令軒轅懷沒有競争對手?這同樣是一策。
但稍稍思忖,歸無咎卻知此法多半不行。問題關鍵不在于如此行事等于打破規矩,和“支持”歸無咎的背後人物正面交鋒——如果能有更高勝算,心情先生并不會将所謂“棋局規矩”看在眼中——更大的可能是和不能提前“奪舍”、“竊取”相同,哪怕提前消滅自己,導緻紫薇大世界會損害積蓄已久的因緣大勢,導緻軒轅懷也不能功成;又或者縱然功成,也是功果大損。
歸無咎想了一想,沉聲道:“所以……除了心情先生之外,萬青冥也是要知難而上,走這第二條路?”
萬青冥正色道:“正是。”
“他所持之法門,與其稱之爲‘奪舍’、不如說是‘相容’。因爲以最終那功成之人的境界緣力之深,若是直接導緻本人道途斷絕的危機,是任何法門都遮蔽不了的。而這‘相容’之法一旦功成,伱便成了‘萬青冥’的一部分。雖然自主意識未泯,但卻千日中難得一日醒轉,其餘皆在沉眠之中。此等陷阱,較難察覺其中害處。”
歸無咎雙目一眯,道:“長久如此,這對于他而言,豈非同樣是甚深後患?”
萬青冥微微一笑,道:“他隻要保證自己渡那最後一步之時,此身爲他主導即可。而過了最後一關,他自然可以将你永久鎮壓。隻是最後一步之後的變化,超脫一切感應之外,你自然也不會提前預感到危險。”
歸無咎若有所思道:“這‘相容’之法若要成功,必然要有一個‘引子’,和作法對象之間建立足夠的聯系。想來此物就是這件秘寶了。”
萬青冥道:“不錯。但隻是哪怕是‘相容’,同樣可以爲下界功成之人道心道緣所拒。隻是他手段極爲了得,竟然真用‘玄命未終’之法來解。須知‘玄命未終’之法的得緣之人本是絕對随機,不可測度;但萬青冥實是身負逆轉陰陽造化的通天手筆,竟爾生生打破了這道限制,計算到了萬千緣力絲線牽擾的終點、無窮變化之後,令無限可能歸于一緻——令此寶物注定爲功成之人所得。而隻保留了‘玄命未終’之法的另一個特性。”
歸無咎低聲道:“宿主的‘難自知’?”
萬青冥道:“正是。借此遮掩天機,再加上利用心情先生帶給你的壓力,你果然是将此物笑納,煉化爲本人真寶之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