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齊賢壬高聲言道:“辛賢弟,法書已然成了,請你過目。”
說話間,手捧着那一卷氣血圖紋密布的金書,靠了近前。
辛衛英笑着點頭道:“有勞齊兄”。
他雖然請齊賢壬幫忙,但也不是毫無心計之人,那自掌庫令淳垣左袖中獲得的青色火石,卻是一直掌握在自己手中。
過目一遍再行發出,也是應有之義。
目光落在這法書之上,隻看清了前三行文字,辛衛英面色一愕。
就在他腦海中的念頭即将省悟過來的前一瞬,胸腹處的劇痛,已提前傳來。
痛。
冰涼感;
然後是附身而上的、沉重的無力感。
骨骼斷裂,血液噴灑,甚至有三四滴濺在自己的面頰上。
世界在收縮,正午成黃昏。
神魂在潰散,擁抱親吻自己的,是沉寂的永夜。
那法書輕輕的飄落下去。
二人四目相對。
在自己的雙眼感到困倦、即将閉上雙目之前,辛衛英看到了齊賢壬猙獰狂笑的面容,扭曲的肌肉,和手掌上“靈氣化形”的手刀!
然後,他閉上雙目,緩緩倒了下去。
齊賢壬極利落的接過符書、然後從辛衛英的手掌中取下青石。
然後,緩緩轉頭——
此時此刻的齊賢壬處于興奮至極的狀态,身後一聲輕微而急促的呼吸,并未瞞過他的感知。
掌庫令淳垣,一動不動,但冰冷的目光絲絲的盯着他。
齊賢壬大笑一聲,得意道:“莫急,這便送掌庫令上路。盜賊侵犯,掌庫令堅守不屈,最終壯烈以殉。想來哈密山會爲掌庫令報仇的——希望到時候,這份職司我也有份。”
“你可以瞑目了。”
但齊賢壬口中雖如此說,但并不立刻動手,而是東張西望,半晌之後自一個角落處尋到了一根頂端削的甚尖的木棍,大約算是長槍的雛形材料。
淳垣看到齊賢壬這舉動,嘴唇輕輕一顫抖,驚駭的道:“你……”
齊賢壬哈哈一笑,道:“我在哈密山服役也有十餘載,雖是外門弟子,但留心之下,知曉些許秘聞也不算稀奇。你放心,你的死訊,自然以你的遺書和本人親自上報的材料爲準。隻要這二者嚴密吻合,真正的真相,便是神鬼難知!”
旋又低聲道:“你應當感謝我的仁慈。”
傳聞哈密山弟子若是亡于他人之手,山中卻有秘法能夠複現其死亡之前一個時辰的畫面,然後據此遣人複仇,了結因果。
這也是先前虛牧胤明明能夠一擊擊斃淳垣,但是卻隻是廢了他的行動能力,并不下死手的原因。其目的就是要叫淳垣緩慢流血而死,拖延至至少一個時辰之後。
如果不是辛衛英出手,虛牧胤取得老君枝之後亦可一物二用,借此藥臨時配置一種毒藥,塗抹在淳垣傷口處,以杜絕其被救了回來的可能性。
但齊賢壬作爲哈密山弟子,卻知曉更多。更具體!
哈密山這回溯之法,隻有是本門親傳弟子死于“靈力”或金鐵刀劍之下才有可能發動。若是死于木、土、水、火等諸相,卻不能發動。
齊賢壬手持木槍,“噗”的一聲,深深紮進淳垣的心髒。
料理完二人,齊賢壬拿起青色火石用力一搓,立刻一道小小火苗綻放出來。
齊賢壬将那符書引燃。
随着焰火漸盛,似乎有一縷又一縷、一道又一道莫名的力量,散入虛空之中。
這封符書,是以淳垣的口吻書寫的絕命書,心中内容大緻是:
一位來自海上的定元境大盜,和潛入西山堂庫卧底潛伏十餘載的内應辛衛英裏應外合,劫奪庫藏。所幸主事齊賢壬臨危不亂,以機關法符驟然突襲成功,重創盜賊,力挽狂瀾。肯請門中給與上賞雲雲。
區區三千金,哪裏夠了?
得到了書寫符書的機會,又冷靜衡量了辛衛英、淳垣二人的戰力,一個極大膽的念頭立刻在齊賢壬心中滋生膨脹,确認萬無一失之後,他就果斷付諸了行動。
一等爵,萬金賞,都是我的!
這個計劃還有一個絕妙之處——這辛衛英,偏偏是個特立獨行、腦回路與衆不同之人,據說當年居然主動請命領了這西山堂庫看守的職司。如今說他是海盜卧底,豈不是完美對上了?
齊賢壬搖頭歎息。
此生若是平平淡淡,那委實無趣。
他本來的規劃,是憑借自己的心計手段,逐步擠進哈密山,由外門入内門,最終飛黃騰達。但是這條路卻要比他想象中艱難太多!十餘年來,他早已心灰意冷。
甚至半年之前,他已然設法取得了一份晉升定元境的血藥。如果半年之内再無轉機,他甚至甘冒九死一生之險,服用此藥,博一線機緣。
如今,大事成矣!
就在齊賢壬躊躇滿志,眸中似乎已經看到了哈密山賞賜下來之後的光明前景,後腦處卻迎來猛烈的劇痛,然後身體的平衡似乎受到了影響,變得搖搖欲墜!
“砰!砰!砰……”
強烈的攻擊并沒有停止,竟是一連串的十餘擊,尤不止歇。
齊賢壬隻覺自己的腦殼已然不是一個整體,腳底一軟,緩緩跌到在地。
轉過身來,似乎有無數個人影在搖晃,或高或低,或上或下。
終于,所有的人影重疊在一起,并攏成一個人——四方面孔卻面色蒼白,胸口浴血,标志性的光滑的鼻頭,和異于常時的、勝過萬年堅冰的冷峻目光。
齊賢壬難以置信的道:“辛衛英……”
他絕不可能活下來,不可能!
辛衛英淡淡的道:“你的靈刃手刀,偏移了一寸,錯過了我的心髒。”
迎接着齊賢壬的失措和茫然,辛衛英又是重重一擊落在他的額頭!
又對着其雙臂和雙腿各自猛擊七八下,确認将其手腳打折。
做完這一切,辛衛英拖着遲鈍的腳步,緩緩走到自己的值守小屋之中,須臾之後回返時,右手中已然手握一柄尺許長的短刀——這是他飲食所用的割肉刀。
然後辛衛英用這柄并不算鋒利的短刀,認真而緩慢的割下齊賢壬的頭顱。
“如此重傷,你應該已經活不成了;但是我可不想犯你剛才的錯誤。”
辛衛英自言自語道。
齊賢壬可不是辛衛英這樣的異類,一個“正常”的養元境修士,竟然能夠一擊找偏心髒的位置,并且事後還沒有察覺,簡直是匪夷所思;或許是他想幹一票大的,心情過于緊張的緣故。
辛衛英自然不知道,冥冥中自有定數,“得緣之人”隻會死在同類手中。當然,是以合理的方式——并不說此等人物就刀槍不入、水火難傷了。
提起齊賢壬的首級仔細端詳了一眼,辛衛英一聲歎息。
“錯了!”
“錯了!”
他忽然腦筋忽然開竅一般,瞬間明白了許多道理。
今日之事,歸根到底是他沒有掌握修行之人中最基本的技能“血氣符書法”。如果自己順利的書寫了金符,然後發動。就沒有後面的事情,沒有齊賢壬冒險下手的機會。
如果是這樣,局勢會怎樣發展呢?或許這齊賢壬,會成爲自己的忠實馬仔,奉承巴結,鞍前馬後。
隻要自己寫了符書發出,他縱然是一條毒蛇,也沒有噬人的機會。
他一直在逃避風險,但是噩運依舊會找上門來。
因爲每個人的心中都有惡,靠躲避是躲避不了的;隻有你的拳頭足夠硬,足夠壓服一切;或者憑借自身掌握的權力制定規則,讓别人都在你的規則下行事,順從者賞之,違逆者罰之,不服者殺之。隻要這規則不可動搖,非分之念、非分之行,才會得到徹底的遏制!
隻可惜,自己似乎明白的太晚了。
眼下,有一個嚴峻的問題。
先前齊賢壬的偷襲,雖然距離要害毫厘之差,并未取了自己性命。但是他也受傷極重,詐死調息良久,才控制了傷勢,恢複了行動能力。在這個時間中,他看着齊賢壬擊殺淳垣,點燃符書,卻來不及阻止。
要不了多久,哈密山的使者就會到來。
自己該怎麽做?
留在此地等候,等人到來之後向上使解釋,符書的内容全部都是虛假的,然後将真實情況禀告一遍,期待上使能夠明察秋毫、洞悉真相,将本來該自己獲得的一等爵、萬金賞賜物歸原主?
辛衛英搖了搖頭。
數息之後,他開始動作,将亡在此處的齊賢壬、淳垣、虛牧胤,以及被虛牧胤一擊擊斃的六七個同事的屍身,一一搜檢。将其中有價值的東西,全部取出。
搜檢虛牧胤屍身之時,其中最矚目的,卻是一包包裹在“琉璃”之中的血色液體;其雖在密封之中,但依舊本能的對辛衛英釋放着難以阻遏的吸引力!
辛衛英心中,立刻有了一線猜測。
不久,自齊賢壬身上,卻也搜檢到了相似的物品,隻是規模品階,明顯遜色了一籌。
而淳垣的右袖之中,同樣也發現了一隻木盒,當中鑲嵌一隻小瓶,裏面是凝結成一小塊的赤色流體。此物較之齊賢壬身上搜羅的,又要差了一等,但是辛衛英已然能夠确認此物的來曆了。
這和十多年前他偶然服用的“血藥”分明是同源。隻是這一份雖然在眼前三份中是最低等的,但其顔色賣相,卻依舊大大勝過了當年自己服用的養元境血藥。
辛衛英嘴角輕輕向上一扯,浮現出一絲笑意。
養元境晉升融元境的血藥;
融元境晉升定元境的血藥;
定元境晉升天元境的血藥。
三種大藥,竟爾一日齊備。
陸續服用三藥而不死的幾率,大約是千分之一?
可是,若要将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這是唯一的路。
朱蘆海,分爲東海、西海、南海、北海四片海域。這四片海域,加上寶恒國西南國界,仿佛半個内海但卻與朱蘆海相連的“源澄海”,共稱“五海。”
辛衛英将一應高價值的物品打包之後,紮成一個包裹,用木棍挑着扛在肩膀上,在子夜中皎潔的月光下,和地上淡淡的影子作伴,緩緩離開了西山堂庫,漸行漸遠。
在崎岖的山路上,他左手緊握的拳頭喀喀作響,自言自語道:
“自今日起,我辛衛英,不再是一隻苟在山洞中的老鼠。終有一日,朱蘆海會迎來他真正的主人。我會成爲真正的五海之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