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敏儀一招占先,再不相容,立刻縱身如電,欲與席樂榮近身一搏。
席樂榮身形一凝,面目出奇的嚴肅,竟是生生改弦易轍,化去勢爲來勢,并未避讓姜敏儀的挑戰。
方才那一招似乎分出了高下,但那是席樂榮爲了“反彈”的借用,錯估了姜敏儀實力的緣故。以無心對有心之下,他看似吃虧,其實本源未傷。
大緻可以估量分明,縱然有白虎印和整個武域的加持,但是自己成就道境之後畢竟多走出四步。此時的姜敏儀,大緻是與自己旗鼓相當。
二人立刻戰到一處。
兩團虛影,兩道身如一界的磅礴偉力,立刻融彙合一!
其實此等戰法,正是姜敏儀所擅長、樂見;而席樂榮雖爲武道嫡傳,卻是謀定而動、虛實有度的路數,似這般無止境的近身糾纏,并不是他一貫的風格。
此時此刻,他一反常态。
原因之一,是姜敏儀占據主動,若不能迎難而上,一舉扳回局面,那麽這被動形勢有可能愈來愈強化,直至跌落深淵。
而另一個原因,卻是席樂榮心中暗藏的“矯枉必須過正”之心念。
他初見姜敏儀之時的選擇,是一觸即分、借機遁走。但錯誤估計對方實力,以至于一招失策。此時他選擇用姜敏儀最擅長的法門近身搏鬥,更是彰顯其徹底調整心念、一決勝負的決心。
武道修士交手,哪怕是相當于元嬰境界的星月諸境,其身軀早已百煉成剛,摧山裂石、縱地百裏已屬尋常。遑論此時是兩位道境大神通者交手!法相演化的細密氣機,猶如二人之幻影分形,厚達萬裏之距。
清楚可以見到,二人雖是立在空中交手,但是隻要身形稍稍下降,高度達到距離不足地面萬裏的程度,那地上除了席樂榮早已布下禁陣的所在,其餘地界無論是再如何堅硬的土石金鐵,也立刻化去,成爲一片茫茫黑影。
形如異界鬼火,并非實體!
若是以爲這是二人法力所波及,那就大錯特錯了。神通法力一出,波及十萬裏方圓,近道修士亦能做到;但此時此刻,以姜敏儀席樂榮二人的精密修爲,一身真力藏而不漏,其實并無一絲外洩。
那波及萬裏的細密氣機,不過是自然之氣,被極爲強大的存在感染同化而已。
拳來腳去,不閃不避。
大約隻是一盞茶功夫,二人之氣機,都是陡然間降了三截。
歸無咎神意寄托于此觀戰,心中卻是分明。
倘若尋常的武道鬥戰之法,哪怕充分調用本身武魂之力的決死之戰,對于道境二人,鬥上個十天十夜,連出千萬擊,也不至于法力告罄。
偏偏席樂榮、姜敏儀二人此時之戰法,各不尋常。
經曆四相陣一戰之後,席樂榮距離真流之境隻是一步之遙。其每一拳擊出,都在感悟追尋那莫名的妙境,自勝勝人,無與倫比。輕描淡寫的每一擊,都是往己身極限在追尋。
通俗的說,這每一拳的消耗,都相當于他都用曾經底牌的“天钺”一擊。
姜敏儀更不必多說——這背負一界之力加持的奇特法門,加持雖然極大,但是對于本人法力精神的負擔,非同小可。
所以,在這奇妙的巧合之下,功行相當的二人,按理說本當形成千日之戰不分勝負的對手,這一戰卻注定短促驚豔、不可持續!
又過了一刻鍾,二人法力,均是十停中已去了九停。
再過一炷香,恍惚之後再觀此戰,氣象規模已不能與初時同日而語,大緻隻相當于兩位近道境的日曜武君在交手。
天人三境。
元嬰境。
金丹境。
二人的身形,也從萬裏極天之上,逐漸降落,最終來到島嶼之上、臨海的一片砂石曠野。
最終達到了一拳一腳曆曆分明,縱然是肉眼凡胎也能看個大概的程度,幾乎像是兩個世俗的武林高手在比鬥!
席樂榮心中忽有一絲恍惚。
眼前的局面,卻是他沒有預料到的。
最頂尖層次的修道人,随着功行逐漸增長,無論是法身還是肉身,都會變得堅固之極。哪怕是同等境界的對手,不拿出真正本領,等閑也難以攻破。
若是二人法力都下降至不足三成甚至更多,那麽除非借用上乘寶物,又或者動用某種精心準備的、極特殊的神通道術,注定是以平手而告終。
且交手的二人,雖然法力一空,但是其法身氣象,卻依舊是原來的模樣。譬如一位近道修士,其哪怕法力不餘一絲一毫,那巍巍然以我爲主、颠倒主客的意蘊,也不會改變。
并不會說近道境法力一空,就降低至相當于元嬰境。
而當前戰局則不然!
二人皆是晉入一種逼盡自身全部潛力的奇妙境界,此等境界的戰力,卻要大大勝過常态,同時消耗也是極大。更緻命的是,哪怕你法力耗盡,這奇妙境界也不會自行解除,依舊有兩條路放在你面前——
其一,主動解除這招招消耗真力、逐道而行的狀态。
其二,自本人法身和肉身之中汲取和透支,維持這狀态,甚至不惜降低自己的境界“規模”。
席樂榮并沒有選擇。
因爲誰若主動解除這狀态,接下來一招就要落敗!旗鼓相當、生死相搏的二人,一人飲下一杯刺激潛力的毒藥,另外一人若面前有一杯相同的毒藥,勢必不能拒絕。
所以,就構成了這二人境界逐漸降低、倒退的奇觀。
最終,成了仿佛二個武林高手在交手。
以席樂榮的境界,對于人體的掌握本是到了精純入微的境地,縱然是此等交手也應信手拈來,沒有“不适應”的道理;但是拳來腳去之際,他心中卻莫名浮現出一念,似乎這樣的鬥戰方式,心中并無十足底氣;勝負的天平,似乎已向姜敏儀傾斜。
雖然這隻是一念浮現,立刻就被席樂榮收斂,但他腦海之中忽然如電光石火一閃,暗道不好!
果然,隻是這一念不純,姜敏儀拳勢立刻占了上風。
席樂榮凝神固守,摒棄一切雜念,心中計算分明,一意堅守百餘擊,形勢将重歸平衡。
但姜敏儀卻不給他這個機會,隻縱身一躍,便要淩空下擊。
席樂榮眸中精芒一閃。
這一擊雖然氣勢淩厲,但是卻不夠簡潔明快。從本質上而言,是姜敏儀借用大勢,将先前獲得的優勢,都“押注”在這一擊中。這一擊威力是足夠大了;但是若這一招落空,不需百餘擊,局面立刻扳平,甚至自己還有反擊。
當就在他做如是想時,眼前卻是一花。
落下的,不止是姜敏儀,還有白虎印!
竟在這樣的情勢中,姜敏儀與白虎印分離開來。
白虎印猛然落下!
席樂榮心弦一緊,然後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最後的潛力,縱身退卻!
這白虎印中,分明尚有一線法力留存。此時落将下來,對于法力幾乎微乎其微的自己而言,幾乎是滅頂之災,一旦擊中,立刻就能将自己碾成肉泥。
但這也是自己的機會——因爲姜敏儀主動解除了和白虎印的聯系,押寶在在最後一擊之上。那麽她的“妙境”,也就此打破。隻要躲過這一招,并回上一口氣力,再做近身之搏,她并非自己十合之敵!
和武道宿命敵手的最終勝負,就在此時此刻。
這一瞬,席樂榮神意進入無我妙境,似乎一瞬之間整合了自身剩餘的精神、法力,并完成了最精确的調用,同時完美掌握了白虎印落地的軌迹,以最簡潔的姿态,縱身一退。
入道以來,無量精微道術,皆不若此時這一退契合心意,感人至深。
刹那之間,席樂榮道緣明悟——自己避過了。
成功了。
席樂榮心中,罕見的浮現出直抒胸臆的坦然快意。
勝負尚在其次,難在終于無憾。
但一回眸,席樂榮分明望見,姜敏儀嘴角一動,似乎帶着一絲嘲諷的笑意。
再定睛細看,那白虎印的下墜之勢,遠不若自己想象的快。姜敏儀足踏于白虎印中,彎身似箭,捕捉定了席樂榮的落點,借勢下擊!
原來,白虎印中最後的一線法力,并不是用來操縱此印“砸人”的;這分明隻是一個幌子,就是爲了騙出席樂榮最後的全力一動一避。那一線法力,其真意卻是助力姜敏儀完成最後一擊。
按照二人行動的軌迹,姜敏儀勢必一腳踹中席樂榮的面門。
已然中計!
席樂榮怒吼一聲,聲震百裏,連綿未盡;發帶一散後,須發戟張,同時面目轉爲赤紅。
其人氣象,一貫深邃清寂,不溫不火。
但是此時此刻,絕境之中,席樂榮卻眸中盡是血色,同時怒目而視,渾如一尊魔神!
按理說,方才的那一退,是席樂榮生死勝負之所系,已然用盡了他的全部潛力。在此身落地、換過一口氣息之前,他就連一根手指也動彈不得。
但就是現在,席樂榮完全換了一人。
仿佛遁入魔道,将自身的執念完全迸發。
此時的席樂榮,不是道境大能,不是武道嫡傳,不是紀元之交圓滿之上的蓋世天才;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願終結于此的人。
他竟然以最後的不甘和倔強,生生将頭顱偏移了半尺!
姜敏儀同是孤注一擲的一擊。
并且她這一擊,是借用了“白虎印”殘餘法力,餘勢尤猛,想要調整的難度,比之席樂榮隻高不低。
此時此刻,姜敏儀是雙臂張開、左足微曲、右足踏向席樂榮的姿态。現在,随着席樂榮頭顱強行偏轉,這一踏勢必踏空。且二人落地之後,白虎印的“助力”反而成了不利因素,自己受到的反震之劇、調整之難,還要超過席樂榮。
那時,勝負不問可知。
席樂榮真能憑借最後不可思議的一動,逆天改命!?
姜敏儀面色依舊冷漠。
和到了最後時刻才抛卻一切負累、彰顯本色的席樂榮不同。對于姜敏儀而言,狠厲決絕和心意奮發的反彈,本就是她的底色。若是易地而處,姜敏儀同樣自信同樣能夠如席樂榮那般,完成這最後的一避。
可是當此之時,姜敏儀同樣冷靜之極,智力未失。
她看得很清楚,自己調整身形軌迹,令這一腳重新鎖定的目标的難度,遠遠大過席樂榮的扭頭一避。因爲二人都是毫無保留的一擊,而自己卻額外背負了白虎印那一絲法力的慣性!
想要強行扭轉軌迹命中目标,哪怕你燃盡一切心力和意志,終是天命難違。
計算清楚之後,姜敏儀動了。
憑借最後的意志,她并未嘗試強行扭轉空中軌迹,隻是順勢将自己微微蜷曲的左腿打開!
席樂榮目光徹底凝實,面目依舊平靜;似有一線驚訝,一閃而過。
頃刻間評估透徹。
姜敏儀本就以心力奮發、反彈力極強著稱。自己能夠逆天改命,挪動半尺;若是料敵從寬,姜敏儀自然也能做到。
隻是席樂榮估算分明,她一身力量皆已集中于右足,若是換用左足踏向自己面目,縱然擊中,威力也是有限,關鍵還是要看二人落地之後恢複的速度。
如此,姜敏儀借用的白虎印之力依舊是絕大的劣勢……最終依舊是自己先恢複的幾率爲大。
一切思量,一切動作,隻在一刹那之間。
席樂榮的雙目,不閃不避,他是要以最平靜的姿态,接受姜敏儀的左足一踏。
但随後,他的臉上,卻浮現出一絲驚詫。
瞳孔中逐漸放大的,不是姜敏儀的左足;而是幾乎遮蔽雙目,逐漸放大的細密紋路。
後心落地。
咽喉的強烈窒息感尚未散盡,随後胸口迎來了宛若重錘的一擊,和更深的窒息。
……
姜敏儀左腿打開的幅度,較席樂榮想象中更大。
所以,最終的畫面,是二人撞在一起,姜敏儀騎在席樂榮肩上,猛地墜地。
砰的一聲巨響。
地上雖是堅硬的青石,卻立刻震得凹陷三寸。宛若将席樂榮安置在一個凹進去的人形模具中。而姜敏儀的雙腿,卻深深插進地面,直至大腿根部。又如一道人形叉鎖,緊緊卡住席樂榮的咽喉。
饒是席樂榮的心性修爲,早已做到視尋常的榮辱色相爲夢幻泡影,但是被一個女人以這樣的方法制住,心中還是莫名泛起一絲無名躁動。
目光一定,席樂榮此時的視線,卻恰好落在姜敏儀的小腹上。
細密精緻的漁網形武鬥服曆曆在目,輪廓分明,和袍服之後身軀上的每一塊肌肉緊緊貼合。其矯健精力似乎躍然耳目,仿佛一隻狩獵後的雌虎雌豹。
席樂榮忽然有些茫然。
這樣的綻放的生命力和狂放野性,其實所有的武道修士都曾經具備,他也不例外。但是對他而言,那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了。
大約金丹境之後,他便氣機收斂渾成,含而不露,喜怒不行于色。
從沒想到,一個将這份無所避忌的底色維持到最後的人,最終擊敗了自己,成爲了武道的主人。
且正是這份底色,最終決定了勝負。
他沒有想到,這最後一擊,會以這樣的方法破局!
席樂榮眼珠向上一動,方望見姜敏儀依舊面色冷峻,絲毫不以爲意,似乎隻是做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席樂榮心境徹底再度泛起漣漪隻是其次,關鍵是他的咽喉被牢牢鎖住,丹田識海之間氣血不能貫通;這直接決定了,二人氣機恢複的速度。
也直接決定了勝負。
刹那間,姜敏儀面上青紅之間變幻三次,顯然先一步氣機已複。
雖然這氣機隻是微不足道的一絲,僅能令其稍稍有所動作而已,卻足以了結一切。
席樂榮忽然感到姜敏儀用力一坐,自己胸前的壓力陡然加重。
然後肌肉牽動,力量傳遞于鎖住自己咽喉雙腿,猛然夾緊,似乎要将自己脖頸擠碎。
然後,他看見姜敏儀面無表情的輕輕伸出雙手,一左一右,貼在自己雙耳處。動作極爲輕柔,和雙腿的悍厲截然相反。
如玉雙手一進一退,如搓陀螺;與驟然夾緊的矯健大腿配合無間。
四肢合力一絞。
咔嚓一聲,席樂榮的頭顱已被絞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