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
一道青衣淺影,一道深紫近黑的光團,在水面之上來回反複,湧動奔逐,顯然激鬥正酣。
這荒海陰陽洞天入口處的擂争規模,發展速度之迅捷,遠遠超出任何人的想象。三天之前,這裏金丹元嬰修士共計百人,已然稱得上是洋洋大觀;但短短三天功夫,人數竟已暴漲十倍之衆。
除了元嬰修士外,天上隐隐有浮辇祥雲,藕斷絲連。說明已然有四位近道真君、妖王莅臨此地,隻是未見真容。
而五六個衣着服飾、神采氣度極爲不凡的金丹嫡傳,此刻卻如衆星拱月一般,圍繞住一位極面生的築基修士。
這築基修士一身黑色勁裝,背後背負兩柄長劍。單單這裝束,任誰見了難免浮想聯翩。隻是觀其相貌,卻委實是面生的緊,看不出一點點蛛絲馬迹。
這數位金丹嫡傳,個個都是身份不凡——
有天馬一族第三嫡傳馬甯遠;第四嫡傳馬子津;裏凫一族“四子”之一的臻如意;獬豸一族第五嫡傳謝飛白等等。
這數人明顯是數日之間上過場的。隻是與荊柯交手者,尚能接下三招兩式;與南宮伯玉交手,卻多半不是其一合之敵。
此間觀衆,當然是以金丹、元嬰修士爲主;縱然少有築基修士,不過是扈從之屬;而眼前這人分明并非任何人的仆役,昨日悄然來到此地,獨自觀戰極爲入神,倒是令許多金丹修士側目而視。
馬甯遠一時興起與之交談時,除了問姓名之時答了一聲“令狐去病”,餘時倒像個悶葫蘆,一概惜字如金。
諸位金丹嫡傳都是極驕傲的人,也無意熱臉貼别人的冷屁股。
不料就在一刻鍾以前,在這一場擂争迎來第一場重量級的交手——南宮伯玉對上獬豸一族第一嫡傳謝衣人。這特立獨行的築基修士,口中卻淡淡道了一聲:“四十九息。”
衆人皆不以爲意。
直至四十九息之後,南宮伯玉勝謝衣人。
從最爲敏感的謝飛白開始,衆人才猛然驚悟,一齊圍了上來。
巧合?
世間最不可信的就是巧合。
此時此刻,擂台之上比鬥的二人,交手速度漸漸緩和下來,露出真實面目。
兩位擂主之一的“荊柯”自不待言;另外一位,看上去卻是個是二三歲的少年,紫衣玉冠,額頭處似乎畫了一筆豎直的線紋。
修道之人,自結丹功成,練氣駐形圓滿,相貌本來得以自主。隻是絕大多數人的相貌,都是介乎于十八歲至三十歲之間;徹底固化成少年之相的,終究是少數。
羽融族新近冒出來的第一嫡傳,羽玄陽。本人資質氣運皆是上佳,爲本族立族以來所未有。在天地人三碑立下的一瞬,就放言三榜之上,必有其一席之地。
紫薇大變之後,羽融族卻是相當于占據了原先元鳄一族的位次,把握了向上沖擊的機會。如今除了不如最頂尖的幾大勢力,已然可在妖族中稱爲“第一流”。
方才還有一個小小的插曲。
這位羽玄陽,不止是少年面容,神色眼眸之間,似乎果然也有一種少年人的桀骜與銳氣。南宮伯玉與謝衣人鬥過之後,他卻言道南宮伯玉激戰之後氣力未複,立刻挑上了荊柯。
此言一出,旁人隻道他是巧言令色——因爲種族之别的緣故,南宮伯玉、荊柯二人境界難分高下,但以真實戰力論,眼前到底還是南宮伯玉強些;哪怕他已然先激戰了一場。
卻不料羽玄陽冷哼一聲,雙臂輕輕一抱。衆人驚奇的發現,随着這一“抱”,羽玄陽氣機幾乎與人修無異。竟是以一種極特殊的法門,将妖族雄渾本源收斂住了。
孤傲之中,又有些天真。
馬甯遠道:“令狐道友。不知這一陣勝負如何?”
金丹對築基,稱一聲道友,已然算是折節下交了。
“令狐去病”卻似渾不在意,隻淡淡一笑,反問道:“你說呢?”
馬甯遠一皺眉,緩緩道:“本族也在精研這類暫時收斂的法子;隻是此等法門,若是收斂完全,作法之人必然要傷了元氣。若要保證圓融無暇,至多隻得收斂八成。所以說,其實這羽玄陽依舊有至少二成的本力之優勝。”
馬子津接話道:“對于有望上榜的蓋世天驕而言,妖族本力雖然當不得一個大境界那麽誇張,但是到底非同小可。就算隻勝兩成,起碼也能當得上‘一步’吧?若是二人層次相若或相差一步,是羽玄陽勝;要是差距達到二步以上,卻是荊柯得勝。”
令狐去病平靜言道:“你說的不錯。”
馬甯遠、馬子津等人都是一副饒有興緻的模樣;如今症結,就在二人根基高下之辨了。隻是擂上二人道行遠勝于己,他們卻是辨認不清。意念浮動,都是将目光投放在令狐去病身上。
令狐去病知衆人之意,不緊不慢的道:“這位荊柯,尤有潛力未盡。道術神通也未徹底成型,最終不能說他一定能走到哪一步。但是若修習九宗或第一等勢力說得過去的道術,地榜有名,是水到渠成的。”
馬甯遠等人聞言,都是心旌搖動。修煉說的過去的道術就是地榜有名,那麽完美發揮潛力,就是……但念頭一動便也釋然;如此人才,方能提前收歸大天尊門下。
馬子津道:“那這位羽玄陽呢?”
令狐去病思索一陣,道:“大約是近道一步,人榜有名。”
馬甯遠道:“如此說來……今日之戰,到底是羽玄陽更占優一些了。”
令狐去病微微一笑,道:“不然。”
馬子津一怔,方才這“一步之别”的論斷,分明令狐去病也是認同的。
令狐去病從容釋疑道:“若荊柯是近道一步,羽玄陽是近道二步,那麽此戰當是羽玄陽勝面更大;但是是非、有無、生滅、成敗之間,差别總是要大一些的。”
“就是現在。”
話音一落,二人都是中門直指,發出一擊。羽玄陽已是神通之象的雛形;七彩流動,似乎有無量細密飛絮自袖中散出。而荊柯依舊是質樸的本力一擊!
單單二人本身之力,卻是難分高下。
可是此時此刻,那些早已被排沓蹂躏、逶迤萬變的水象、氣流,似乎卻成了拉偏架的一方。荊柯這一擊,看似質樸,卻妙絕毫巅,馳騁物象之中,順勢而爲;而羽玄陽所動用的精妙神通,卻與荒海上倒卷而來的紫氣,構成了一線沖突。
僅此一點,勝負已分。
羽玄陽飄飄搖搖,多退了六七步。
略一失神,羽玄陽淡淡道了一聲:“我輸了。”
言畢,便極爲幹淨利落的轉身離去。
既非是離開此地,也不是趕過來和馬甯遠等人爲伍;而是随着一人招呼,往先前敗于南宮伯玉之手的謝衣人處去了。
功行一線之别,便形成了各自不同的圈子。
南宮伯玉對謝衣人、荊柯對羽玄陽這兩戰,早已被各個嫡傳用上好的照影石錄了下來,視作珍寶,這不消說。
事實上,這也是三日間圍觀人數暴漲十倍的原因。
而馬甯遠等人,将各自放出的的照影石小心收好後,望向令狐去病的目光,更添加了三分驚奇。
令狐去病卻是不以爲意,看着馬甯遠等人十分慎重的模樣,淡淡笑道:“這兩戰雖然使得此番擂台立刻就上了台面;但是說到底依舊隻是熱身。諸位如此珍而重之,大可不必。接下來這一場,才是今日,抑或此擂真正的開門頭彩,諸位卻可仔細些。”
馬甯遠一愕,道:“接下來?真正的頭彩?等閑人物隻怕自慚形穢不敢下場。下一個重量級人物,裏凫族第一嫡傳箴長信似乎要明日才能趕到。”
同時暗中腹诽,就算是箴長信,也未必就定能勝過謝衣人和羽玄陽。
令狐去病再不言語,隻是擡首一看。
“你去。”
這一聲幽渺玄遠的聲音,通徹遠近萬裏。
聲音不是來自别處,正是遙遮天中的四道氣機之一!
雲氣轉薄,驚鴻一瞥,赫然發現,此間四位近道中的一人,正是九宗之一的幽寰宗真君海平河。
“弟子領命。”
旋即見一人影,不緊不慢的從那雲霧之中落下,漸漸顯露真容。
原來,此人早已隐在此間,伴随于真君之側,隻是獨自觀戰而已。
臉孔微圓,但鼻梁異常挺拔的一人,瞳仁純粹的碧綠色;身着袖口紋藍的淺灰寬袍,一步一步走了下來;其氣機原本有三分晦澀,似乎破境金丹未久,氣機不穩的模樣;但是每踏出一步,便是一步正反辯證,激濁揚清。
這裏,多出了一個人。
紫薇大世界中,多出了一個人。
一人,一道術,一神通,立于紫薇大世界中,清朗無比,立穩腳跟!
但是十分奇怪的是,随着下場之人面目逐漸清晰,氣機逐漸圓滿,此間最傑出的百餘人中,除了身爲擂主的荊柯和南宮伯玉之外,其餘之人,不去看這來頭不小的挑戰者是何等面目;反而各自去摩挲自己的兜囊、衣袖、戒指!
就連謝衣人和羽玄陽也是一臉驚詫之色,一個伸手一抖,一個在無名指上的玉戒上一摸。
這人來到鬥場正中,微微一笑,道:“幽寰宗後學張世懋,與二位道友切磋一場。”
但他話音一落,百餘精英弟子,卻并無一人正面觀察他的面容,愈發步調整齊的低頭。
在場中百餘人,都是取出了不同的卷、圖、碑、牌、壁狀的法寶,且都是一式三份。尤其馬甯遠取出的“寶物”,更是完全仿制實物,三塊玉碑,頭頂書有天、地、人三字。
此刻,“地”字碑中,“鐵珂”之後,新上榜一名——
張世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