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象變。
大潮起。
風雲動。
煙塵湧。
且這諸般變化,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構成極爲巧妙的關聯。大約一刻鍾之後,天星明滅、日月隐現之象逐漸和流雲倥偬彙聚成一道,虛懸于上;而煙塵泛起和莫名出現在耳中的水潮聲凝聚于一,歸攏于下。
聖教故地,八峰之中,已然被一道道虛實不定的塵土淹沒。
恰好天上又是五位道境功果的大神通者隕落的天殘之象,與此境相融,愈發幽深。
一上一下,兩道意蘊,蓦然一合!
一點清芒幽玄意,陡然放大,鑄成一道煌煌威力,赫赫生機。
歸無咎神色淡然。
來了。
與當初龍雲風青等人借助祭壇法陣下界相比,眼前這位,并非自天上、虛空中落下,而是以“無中生有、界域自生”的法門呈現,卻是不知道高明了多少。
又過了一十八息,微玄氣機,凝成人形,正是故人本來面目。
其巍峨氣象,博大精深,神思流動深不可測,縱然是限制在紫薇大世界所容極限,亦不在歸無咎之下。
隻是和歸無咎相比,眼前這位氣機中的肅殺與隔膜名相強過千倍不止,頗有一種道境以下皆爲蝼蟻的酷烈。這不但是和歸無咎的不同之處,就是這人自己前度露面,也并未呈現出如此氣象。
道境以下,見之則死。
心情先生幽深雙眸極快速的一明一暗,似乎是迫不及待又有些好奇的打量了歸無咎一眼。
歸無咎卻隻是呵呵笑道:“若說‘久違’二字,未免不合時宜。你我皆是心印無欺之輩,故而就免了。”
心情先生面上不見喜怒,輕飄飄的道:“這算是炫耀麽?”
歸無咎淡淡道:“就算是吧。”
“大道勝負,就在今日。”
二人言之所指,各自心中雪亮。
在心情先生算來,歸無咎憑借本身法門修持,至少需要二三百載方能成就道境;之後打磨功行,亦需要至少三百年時間。哪怕他妙用正反力,借助了“唯我大乘經”之法快速成就道境,但是那三百年打磨之功,卻也避免不了。
所以,這一戰,比想象之中,來得快得多。
心情先生卻似無心與歸無咎做口舌之争,立刻便出一擊。
這一擊的起手式,卻和歸無咎的常用法門有幾分神似,正是以指作劍之形——
但這隻是一瞬之間的雛形而已;将将出手,形态已變。其手指漸漸化成虛握一物的姿态。
功行稍欠之人,完全看不出心情先生手持何物,倒像是真的虛握着拳頭落下。
歸無咎自能看見虛實。
然所見之象也并非如何高明,反而頗有諧趣。
心情先生所持,正是一柄氣機所化的銅錘。銅錘本身倒是無甚奇異,隻是那銅錘之柄卻是過于細微,一眼望去倒像是一隻孩童玩耍用的撥浪鼓,又或者是大号的棒棒糖。
隻是這“形象”之中,若說具備了什麽道術妙理,卻也完全談不上。
本來是空,事實是空。
歸無咎一掌劈出。
外現虛無之象,其實卻是一柄巨劍。
劍錘相交。
旋即二物之虛影,各自潰散。
且這潰散之象并非一蹴而就,而是自碰撞的頂端泛起裂痕,然後逐漸蔓延擴散。那裂痕及深,受創處便化爲煙塵。就以這不快不慢的速度,腐朽延伸下去。
歸無咎目光流動,似乎并不在意這二相演化;而心情先生卻似對這“樸陋”的交手過程極爲重視,目光牢牢鎖定在劍、錘二相崩潰的過程中。
三息之後。
結局并不是那麽令人驚訝——巨劍的劍端,和“鐵錘”錘柄的最後一段細柄,同時消融,寂滅于同一個刹那,完全部分先後。
歸無咎面上泛起笑容,道:“若是我所料不錯,現在的心情先生,較之你正身道境當年,應當有所勝過。”
心情先生卻并不掩飾自身失意,隻平平淡淡道:“你倒是自信。”
這一式交手,所比較的非是其它,而是二人的法力規模。
說是“規模”也不妥當,因爲這不單單是法力雄厚與否的問題,其實也同時包含了“精微”。大緻言之,是在“務實”的層面,兼顧法力之廣大精微,對一人根基強弱量化高下,精微定品。
若是這一道上分出勝負,那麽其後幾乎不必再比。歸無咎縱然有三重明輪在身,在防禦端或可以堅持的比想象之中更久,但是先天便立于了不勝之地。
當然,若是歸無咎取勝,那麽他接下來的勝勢也是摧枯拉朽。
但這種情形發生的可能性約等于無。
以心情先生遠遠高出道境的修爲,他降臨分身,完全是看菜下碟。紫薇大世界能夠容納多大的“器量”,他便能降下何等強度的分身,總之是以極限爲限,真正滿盈。
所以,心情先生本是立于不敗之地的;他隻是要确認歸無咎達到和自己相同的程度,才是具備了和自己交手的資格。
眼前的結局,按理說不當令人意外;但是因爲一重特殊的緣故,心情先生心中未必沒有一絲漣漪。
歸無咎淡淡道:“我聽說,道中前行,愈往後走,行路之标的便愈加模糊;向道遠近,本身高下,便愈加難以用精确的标尺來衡量,此中意味,或可謂之‘道之混沌’。倒是與初境界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精确感知心境,大大不同。若我所料不錯,心情先生伱對于自己的前境高下,原也同樣隐匿模糊了;但是今日機會,卻是能夠令你映照明晰前塵往事。是也不是?”
心情先生嘿了一聲,輕輕搖了搖頭。
什麽聽說、猜測。歸無咎機緣再大、根基再厚也隻是初入道境,那些二轉以後的精微妙理豈是他能掌握的?
這分明是得自于殊神韻的見識。
雖然下界需要受紫薇大世界莫名之限;但是更高境界的知見卻依舊存在,在合适的時候,這也是心情先生的緻勝底牌之一。但是若殊神韻對歸無咎講解既多,那麽自己的這一優勢,将大大削弱。
歸無咎面上泛起一個似乎好奇的笑容,道:“能否告知虛實?”
心情先生并未猶豫,好似十分坦蕩,并無遲疑的言道:“差了千分有三。”
歸無咎平靜的道:“差距比我想象中要小一些。”
心情先生眉頭一皺,道:“如此張揚銳利,這可不像是我認識的歸無咎。莫非道境之後,真以爲你獨尊于紫薇大世界,誰也奈何不得你?别的不說,眼前這一關,你又有幾分把握渡過?”
其實不談什麽二境之後的“道之混沌”、“路無錨定”之心得。哪怕是當年境界之時,對于功行極高之人,其實也說不清自己距離“道之極”差了多少。
這一代的紫薇大世界,因爲有歸無咎、軒轅懷等高明至不可思議的人物,高下相形,才有一個相對明确的标尺。設有一大界之中,其中最高明的人物,臻至李雲龍、席樂榮的境地;又或者更高明一步,達到禦孤乘的程度。但是其中孤家寡人,僅其一人。那麽前方能有幾寸幾分,他們自己也是說不清楚的。
至于将來的混沌之象遮蔽前路,卻也更不必說了。
以心情先生而言,多少萬載以後,他其實也說不清楚,當年的“他”,每一步距離極境尚有幾何。
但是這一次神意降臨紫薇大世界,便是一次機會。
因爲某種莫名玄機,紫薇大世界之極,便是道境之極。而且心情先生演化這樣一具分身,此身一旦凝實,極有提要勾陳之妙,立刻就能喚醒他心中深處早被封印的“混沌”之意,和當年的自己構成比較。
這具分身,較之當年的心情先生,強了千分之三。
換言之,也可說如今的歸無咎,在法力根基上,較之道境時的心情先生強了千分之三;也可說心情先生距離真正的極限,差了千分之三。
其實并未說明的是,心情先生當年道境成立之後,心中一直在蘊養一道模模糊糊的劍意,無定識、無定念。直到二百年後,才真正出關,這當中也有一個蘊養提高的過程。所謂千分之三,是他成道二百年後神識清明的一瞬。
若是比較成就道境當日,雙方差距還要更大一些。
心情先生出了一招。
先前劍錘交加,隻是試探深淺,算不得真正出手。眼前這一式,才是真正的殺伐手段!
心情先生本身,似乎化作無量劍光,朗照天地。
雖然除了明亮之外沒有任何特異之處,但歸無咎卻知其中均等彙同了辰陽八劍之劍意,每一種屬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歸無咎看在眼中,卻搖了搖頭,道:“第一步,第二步,其實皆可跳過。以心情先生的境界,何必如此步履瑣碎?”
三重明輪一起,構成了不可思議的堅固防禦,那億萬劍光,皆不得近身。
不但是防守,更有從容反擊。歸無咎擡袖,疏宕之意頃刻凝練,仿佛與心情先生的劍意同聲感應一般,立時一劍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