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道道尊所言不差。
在席樂榮心目中,這“巨蛋”并不足以倚仗;自己與出陣之後的歸無咎,終有一戰。
這一信念,亦非忽然形成的,而是經過了一個漸次轉變的過程。在來到聖教觀戰、嘗試下場之初,他心中未必不以爲這是一個機會;但是蘊養時間漸久,席樂榮圓滿之上的心意,到底有勝過顯道、應元處。
另一原因,則是落實了玉離子、禦孤乘合修《唯我大乘經》,構成四象陣的意念明晰。上界大能落子,勢不輕發;而以玉離子、禦孤乘、席樂榮、李雲龍四人分量之重,也終不至于空懷屠龍之技。
故而此時此刻的席樂榮,心中已然沒有一絲猶疑!
其鬥戰手段,涉及到他本人道術的深刻道理。
席樂榮将本人“還生蟄眠法”和破限法相發明,自然滋生光彩,禀賦其用。隻是此道中又有虛實——若席樂榮道術并未大成、己身尚有成長餘地之時,那“還生蟄眠法”一旦發動,自身不但損傷盡去、法力圓滿如初,且道行氣運更有明顯增長,一如水滿則溢之勢;他先前三次發動此法,皆是如此。
但是若是他功行已然大臻圓熟,之時将“還生蟄眠法”作爲一道兜底法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若如此做,雖然副作用較之當年的“天钺”減輕了許多,不至于瞬間衰弱到極緻、沒有一絲法力,看似隻是精神稍稍萎靡、氣機下沉一至二成而已。
隻是這時間卻延續甚久,達到了半年至一年左右。
和歸無咎這樣的人物交手,别說氣機下沉一至二成,就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也是不可接受的。
所以,席樂榮沒有選擇——
隻要他真的堅信歸無咎終将破界而出與自己一戰,那麽就不能動用那最強的“看山還是山”境界的最強一擊。
席樂榮拳劍連施。
接下來的鬥法中,他并未動用新的神通道術,隻是将先前的“一拳”、“一劍”反複施展,猶如陰陽輪替。
那一拳之威,相當于圓滿之上境界道術所系的全力出手。
那一劍之玄,卻相當于無損狀态的“破限擊”手段。
以威力而論,其實是劍勝于拳。
若是一味強調威力最大,似乎應當隻将那劍招反複施展,考驗東方晚晴是隻能承受一招,還是果然能無損抵擋此等強度的攻襲。
可是席樂榮卻是拳劍并用。
龍雲等人觀望之下,心中又升起了三分希望——
這交替之法,蘊藏的節奏變化,以一招一式而論威力不如盡用劍道;但是這“參差”之律,意境截然相反,敵手應對變化,也需要時時轉化;對敵人精神上的考驗卻勝過不止一籌。
反複遞變之後,卻是“山外有山”,幾乎達到了較“破限法”壓迫力更大的效果。
藏住最終法門,隻以常态交手取勝,似乎并非沒有希望。
但是不過百餘息之後,諸人心目中剛剛升起的希望,卻又漸漸沉寂下去。
明白可見,東方晚晴在那“圓環”之中反複遊蕩,甚至那圓環之象,也是時大時小的盈縮變化;但是其中斥出的反擊之力,卻始終與其承受之力等同,沒有一絲削減。
這是絕對意義上的平手。
不,嚴格來說,如此鬥法,已然是東方晚晴占據上風。
因爲席樂榮既要抵擋來力,又要主動進攻;攻守之間,其實分爲二事;而東方晚晴則不然,以缥缈宗至法爲根基,有生于無,無中生有,二者本爲一事。
不但消耗法力更少,對于自身精神氣勢之蘊養,神意之空靈明達,顯然要占據上風。
拖延愈久,這一攻一守自相循環,反而要令席樂榮達到欲罷不能的境地。
席樂榮目光幽深,忽然停手。
但東方晚晴卻搶先出言道:“此戰因果氣象,與第二戰大緻相若。”
第二戰,卻是龍雲和陰陽道主那一戰。
席樂榮平靜言道:“東方掌門有何說?”
東方晚晴道:“論諸道術。九宗道法姑且不提。單單本土諸流諸道,妖族之強在于本力之厚,走的是簡潔明練的路子。而四族飛升聖祖,亦是勝在名爲‘倍稱之力’的法門上;不論道理,單說實質,不過是力大。而論及道術之幽微精密,玄虛莫測,其實卻是以陰陽道爲翹楚。”
席樂榮也不反駁,因爲道理正是如此。隻言道:“那又如何?”
東方晚晴言道:“龍雲、風青二位道友雖然與你席樂榮彙聚一處,精研切磋十餘載,自有進益;但是我等也未必差了。從道術根本性相而論,陰陽道主針對二位飛升妖祖,精研揣摩對抗法門,要較貴方爲易。”
龍雲、風青隐約聞之,面色都是微變。
席樂榮輕輕點頭,道:“我明白東方掌門的意思了。以陰陽道主明知敵我、精心準備的優勢,縱然面對上龍雲道友,其實也未必沒有周旋甚至取勝的可能;隻是因爲他親身犯險,舍去根本倚仗,因形勢所限,所以方才敗了一陣。”
東方晚晴微微一笑,道:“圓滿之上,果然道心明達。”
席樂榮再度默然。
東方晚晴看來果然已經猜到了自己之心意;而且由此可以斷定,哪怕那終極手段失利,他們對于歸無咎的破界依舊抱有信心。
不止如此,她對于自己再度動用“蟄眠還生”之法的副作用也是了如指掌;卻不知其實如何推演出來的。
這一番對答,其實意思便是自己成了第二戰中的陰陽道主。
陰陽道主明明有鬥戰之功,但是将“變化”之道舍去,用在彌合兩陣之上,故而落敗。而自己亦有取勝之望,但是爲歸無咎忌憚掣肘,不敢令狀态跌落,所以令此戰遷延不決。
東方晚晴目光一動,續道:“席樂榮道友……依上下兩端而論。自上而下說,你是斷斷不肯動用令己身陷入‘蟄眠還生’之境,令自己在于歸無咎的交手中不得盡施全力;但是自下而上論,若是你敗于我手,卻是更加不能接受,是也不是?”
“這個選擇,對于伱而言,難,難,難。”
席樂榮悚然一驚。
他本來已經下定了決心——
從追求自身道術上限的角度來看,若是因自身不在最圓滿狀态,而令四象之陣有損,從而在于歸無咎的古今第一絕争中敗北,這是席樂榮絕對不能接受的;所以無論此戰東方晚晴如何難纏,他都要在己身無損的狀态下,将其拿下!
可是此時此刻東方晚晴的話卻提醒了他。
敗給歸無咎、軒轅懷等人也就罷了;但是若敗給一位三十六子前代、圓滿之境成道的人物,那才是真正跌落深淵。雖然其人禀賦餘韻,收攬玄機,已然臻至前古諸道境所未及的境界。
正反抉擇之間,忽然有了一絲遲疑。
……
陰陽道秘地之内。
歸無咎、秦夢霖、陰陽道主,及白靈兒、赤象等人,本來皆圍住石壁,觀望那最後一戰。
歸無咎卻忽然道:“是到了暫别之時了。”
“我此身先遁及那處,約定時辰;旋即便回返密界之内,三身聚合。如今正是時機。”
秦夢霖目光一動,道:“再相見便是你道境成立之時。”
歸無咎輕輕颔首,又對陰陽道主言道:“前輩,就此别過。”
這一聲别過,和秦夢霖這裏相隔至多數月的“暫别”可不同;因爲陰陽道主觀望了這一戰的結果,不旬日便要飛升而去。如有再見之日,多半已不在紫薇大世界之中。
陰陽道主言道:“爲何不等候此戰結果水落石出,再去不遲?”
歸無咎搖頭道:“不必。我已經看到了結局。”
“我心中隐隐有一道預感,那寶物聚合,有非同小可的變化,非得三身齊聚不可,卻是遷延不得。”
三人對答,赤象、白靈兒等人卻是似懂非懂。
但是他們心中也沒有太多顧慮遲疑,因爲他們不僅僅是觀望眼前的這“五戰”,而是和歸無咎說好了,在此地一隻等候下去,等到歸無咎正身“破境而出”的那一瞬爲止。
這是對于他們的抉擇,所付出的信心和承諾。
歸無咎身影一散,已然從此界之中飄蕩淡泊,不知所終。
陰陽道主輕輕搖了搖頭。
歸無咎說“看到結果”,顯然是堅信東方晚晴能夠取勝。前代圓滿道境,勝過當今應時而出、圓滿之上的潮頭人物,縱然是他,也感到有些不真實。
如果是對方剛剛破境,法力尚有差距,也就罷了;可是席樂榮分明在荒海數戰,蟄眠三度,已然是“大成”之後的道境。
秦夢霖自然明白其師心意,緩緩言道:“東方掌門固然功行絕倫,獨得功果。但是獨自取勝,自然不能。如今局面,未嘗不是歸無咎作爲一界之圓心的影響牽制之力。”
陰陽道主颔首道:“我不日一去,陰陽道就托付于你了。”
“這于你也是一重增益——若前代陰陽道主飛升而去,後來者未臻道境,其修行速度便會冥冥中提高許多;縱然不如唯我大乘經那般霸道,其實也是不小的增益。隻是從前并未有人試過罷了。”
秦夢霖鄭重一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