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虎交會罷,金鼎産玄珠;金花開汞葉,玉蒂長鉛枝……”
石墨聲音郎朗,響徹遠近。
随着他述說完畢,一個身着青色寬袍、額頭紮一根玉帶的年輕修士,約莫金丹中期修爲,對着他深深拜謝。
旋即便退後兩步,避讓過去。
此間所在,是兩道百餘丈高的連片小山山間的位置。名義上算是“山凹”,但是較兩側山巅卻也隻是稍矮了六七丈。兩側三五道、六七道清泉汩汩留下,讓過山間凹中微凸的一片半圓形場地,環抱東西而下。
這清泉落在青石之上,其實聲音并不算小;但奇特的是,在這裏的奇特景緻之下,卻并不教人覺得吵鬧,反而異常靜谧。
和其他玄宗不同的的,啓化玄宗有一獨特的“部台”制度。
在金丹、元嬰二境中,依照資質潛力高下而分,共立下超出尋常弟子等階的“十二部台”,随考核時有升降,算是弟子中的精英人物。十二部台之總數,大約占據了弟子數目的四分之一。
這較之隻占弟子總數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甚至更少的“真傳殿”等制度,未嘗沒有可取之處。雖然稍顯繁複,但是得到因材施教的針對性,的的确确是加強了。
以石墨曉谕一宗的“入門儀式”待遇,自然是入得十二部台中的第一台。
每一個小境界的“第一部台”,自然都是啓化玄宗真正的精英。
如今金丹境中“第一台”,共有弟子一十二人。
大家都是眼高于頂之輩,石墨初來乍到,自然有人不服;但拿捏區區玄宗層次的弟子,對于石墨而言自然是易如反掌。三日前在踏月峰小聚一次,石墨自稱“入門七日,四典鹹通”,一番精辟論述本門經典妙意,已然令數人欽服。
到了今日再聚,許多念頭轉得快的人,已是放下姿态,變“論争”爲“請教”。自己固然能得好處,也能無形中拉近了雙方關系。
石墨對于如此景象,卻是來者不拒。
青袍玉帶的那人離去之後,又有一人上前。
此人肌膚瑩徹,目光柔和但眉峰銳利,錦袍散開盡顯不羁之風,微笑言道:“墨師弟。我近日領悟門中《牧牛圖》中的‘舍心入密法’,體悟一偈,自負已盡得其妙。但是以此玩味守心,神氣流轉,卻感受到依舊是隐隐隔了一層。不知你可能幫愚兄斷上一斷?”
石墨目光微動,道:“和師兄但說無妨。”
啓化玄宗八部經典中的《推演》一部,不拘一格,通篇經典并無一字,而是二十四道圖卷。每一道圖卷,皆有十二中“入密”門徑,谙熟之後,對于閉關修持、神氣清甯大有好處。
眼前這人名爲和頤真,在啓化玄宗金丹境第一台弟子中名列第二。
當然,這是在石墨入門之前,如今退居第三位。
和頤真推演的圖卷,是十二圖卷中的《牧牛圖》。
和頤真緩緩道:“我推演之道,從舍心入密入手,最終目的是證得‘無我恒心’之境。所得之偈雲:白牛常在白雲中,人自無心牛亦同。月透白雲雲影白,白雲明月任西東。”
石墨、和頤真之後尚有三四人,聽聞此偈,都是暗暗歎服。
石墨微笑道:“此中意境上佳,但尤自隔了一層。以師弟我之見,‘恒心’是有了,‘無我’則未必。”
和頤真目光一動,道:“墨師弟能否斧正一二?”
身後數人,也是極爲期待的神色。
石墨略一思忖,淡然道:“人牛不見杳無蹤,明月光含萬象空;若問其中端的意,野花芳草自叢叢。”
和頤真仔細吟了兩遍,目光一亮,擊節道:“大善。”
“聽君一言,如撥雲見日茅塞頓開。”
看向石墨的神色,又爲之一變。
石墨笑道:“不敢當。”
和頤真略一思量,道:“愚兄有一言,還請墨師弟你斟酌思量。”
石墨心中一動,道:“和師兄但請直言。”
和頤真道:“我等‘第一台’弟子親身經曆,固然都知道墨師弟的道行慧根,無愧于宗門隆重引薦,待之以厚禮。但是其餘同門、師長、晚輩,則未必盡都知曉。若使阖宗上下人人歸心,最善之法莫過于‘正經籍’。通徹八典,未必需要講究速度之快;隻要在一經之中留下印記,便再無人能夠質疑。”
石墨微笑道:“我知道了。感謝和師兄良言相勸。”
和頤真又是鄭重一拜,方才離去。
和頤真所言,既是各大玄宗之“風氣”,又的的确确是考較諸宗弟子才器的最佳标準。
這幾日石墨也有所了解,遠近數十家玄宗近三萬年來,但凡能夠在金丹境中更易本門《正經》、《大藏》、《指南》三經十字以上者,後來至少都修煉到了離合境,其中有三分之一爲八大道宗收錄,破境天玄上真。
啓化玄宗上下,指望他邁出這一步的,着實爲數不少。
其實這件事石墨已然在做。
若是他願意,用不了幾日,他就能夠将門中幾部經典徹底颠覆。但是石墨的目的,不是爲了啓化玄宗推陳出新,而是立下自己的道業。所以以空蘊念劍推演之後的典籍,唯有到了關鍵時刻,他才會拿出來。
未過一會,又有一個身着黑色寬袍、身量甚是高大的金丹修士來到近前,淡淡道:“墨師弟,愚兄又一言請教。”
此人雙目似睜似閉,鷹鈎鼻,聲音嘶啞,一看就是不是好相與的人物。
此人名爲柏清寒,在第一部台弟子中排名第三;但是論功行積累他卻能排第一,早在三十年前便具備了破境元嬰的條件。
石墨道:“請教不敢當。柏師兄請說。”
柏清寒緩緩道:“某在爲破境準備的時日裏,隻覺心神道體之變,混沌不明。論其意境——對境無心,一氣歸根;萬祖朝神,混混沉沉。與神合一,體無變滅;形與道通,無死無生。不知墨師弟可有說否?”
石墨目光一動。
經由這一月研習,他對于玄宗層次的道傳典籍,已然做到大緻心中有數。柏清寒所問看似簡約,卻是“神道變”中的大宗,具體分枝不下于一千七百多種,委實艱深異常。
這一問,不像是誠心發問,倒像是找茬來的。若是石墨不能給出一個簡明扼要的回答,在不明就裏之人看來,似乎就有損盛名。
略一沉吟,石墨索性言道:“道體神思之變,變幻無形。全在于真定真空,真密真默;出入有無,萬化之根。落入言辭,無非一贊;究竟奧妙,眼下難尋。”
“下一回柏師兄修持之時,容我在旁靜觀,随時指點,方爲善法。”
柏清寒雙目一凝,等候良久,才道:“如此也好。”
繼柏清寒之後,其後尚有三四人,一一發問。大約半個時辰之後,本次“踏月峰聚會”,就算是結束了。
這本來是第一台十二弟子有閑暇時的交流聚會,從上一回起,就變成了石墨的“指點之會”。
衆弟子散盡,唯餘石墨獨在——
其實還有一人,是一個身無修爲、大約八九歲年紀的童子。
童子唇紅齒白,四根小辮在頭頂打了一個結,看着頗爲滑稽。
這童子名爲木辛,明顯身無一絲修爲,也尚未到入道的年紀。石墨原本以爲是某一位長老的血裔晚輩,但後來才知非是。
原來,木辛三年前爲啓化玄宗掌門自山野之外尋來。
此子極有慧根,論道講法幾如天生宿慧,不亞于金丹元嬰修士;可惜的是他卻是一種罕見的“清渾支離象”的體質,雖然天生長壽,幾乎有超過築基修士的壽元,但是卻并不能入道修持。
啓化玄宗掌門莫尚惠将其丢在這裏,也是作爲諸金丹第一台弟子的一個“啓發”。如此安排,也算人盡其才。
童子眨了眨眼,道:“墨石。有一個秘密,你想不想知道?”
這小童木辛卻是個自來熟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和墨石不過見了三四次面,便宛如相交多年一般。
石墨仔細打量木辛一眼,道:“你說說看。”
木辛得意的一笑,道:“你進入山門的那日,擊傷的兩個金丹弟子,其中一個名爲柏青霜,正是柏清寒的胞弟。所以他才拿方才那問題設難。”
木辛眨了眨眼,道:“不過你的回答,倒是不錯。”
這一句話,倒是有些老氣橫秋。
石墨心中微一點頭,暗道原來如此。同時也暗暗奇怪,這樣的小道消息,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童竟然能夠知曉。也不知他哪裏來的渠道。
木辛眸中光華一閃,神神秘秘的道:“還有一個秘密……你想不想聽?”
石墨對這小童,還真的來了三分興趣,道:“你說說看。”
木辛把小小胸膛一挺,道:“其實所謂‘清渾支離體’不能修行,此說并不确切。嚴格的說,是若是沒有臻至極高明境的功法,懷有此體質者便不能修習。”
言畢,他眼珠轉動,仔細打量着石墨,竟有一絲期待之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