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宗。
數十株桃樹環繞之中,有一片縱橫約莫二三十丈的空地。
正中是一道圓心水池;而水池圓心位置,大約占據三分之一的空間,卻是一道浮出水面、上寬下窄的墨綠色石台,遍布青苔。
此時石台之上,有一身着雲紋青袍、頭戴玉葉冠的青年,正在閉目修持。
觀其修爲,大約是金丹境界。
百餘息之後,天中莫名有一道劍意沁入人心。
空空蕩蕩,無所不至,人心幽微,道術精微,在此劍意朗照之下,無不曆曆分明。
不難感應到,這劍意和這青年息息相關;但是又不難得出結論,此劍意并非是直接從這青年身上散發,而是來自莫名天外。這種感受,既矛盾又和諧,隽永異常。
青年睜開雙目,露出喜意。
這一位不是别人,正是歸無咎的二弟子,石墨。百餘年修持,如今他的修爲,已然達到金丹圓滿境界。
方才這空空蕩蕩的一劍,正是歸無咎爲他所留的空蘊念劍第四劍根本劍意,此時徹底化開。
這一次突破,經由閉關三載,終于開花結果。
金丹四劍,元嬰四劍,今日前半截功果,已然盡數收取。
同時,這也是天地之間衡量功行積累高下最精确的方法——此四劍一得,可類比于越衡宗通靈顯化真形圖一千五百法功成的靈形巅峰,意味着石墨确然是達到金丹境中增無可增的境界,已然可以着手破境元嬰事宜。
“不知師父那裏的情形如何了。”石墨心中暗道。
雖然閉關三年,但他并非不問世事。普天之下的大事要事,東方掌門随時通過一道“畫形書”顯化成劍心密意,通傳此處。故而石墨對于紫薇大世界中的要緊事,算是了如指掌。
這也是因爲他修煉方法特殊,閉關深修,也不虞分心他顧之患。
正思量間,石墨隐然望見似有一道翠黃影子,倏然靠近。
石墨面色微變,立刻丹力一起,就欲退避。
但他立刻發現,此身真力渾如凍結,全然動彈不得。
同時一個清脆聲音遙遙送來:“師弟爲何每次見到我就急忙閃避?難道當師姐我是妖怪不成?”
黃影一閃,立在原地,赫然是黃希音。
石墨臉色一苦,道:“不敢不敢。隻是師弟功行未完,此時不過是稍釋心意,立刻就要投入下一轉修行之中。”
黃希音咯咯一笑,道:“師弟這番話,隻能去騙鬼。你修持之時,我可未敢打擾。方才天中劍意郎朗,中外互現,分明是第四劍的根基已然立下了。”
石墨無奈,雙目低垂,似乎十分忌憚和黃希音四目相對,隻硬着頭皮道:“師姐有何見教?”
他對于黃希音,可謂是十分畏懼。因黃希音隻是念頭一動,又或者二人目光一接,就會對石墨造成莫名幹擾——一種極頑強、隐藏極深的易人心性之力,極難出去。
遇到此等境況,石墨唯有步入心意劍陣之中,反複循環推演百日有餘,方能複原。
一來二去,大大耽擱功行。
他卻不知在黃希音心中,已是對他的天賦本領極爲高看。天地之間,能夠主動意識到自己中了黃希音“魔劍”的,可謂鳳毛麟角,尤其是還是一位修爲較黃希音爲低之人。
所以幾次相試,也不全是捉弄,而是要試一試石墨的劍心手段。
黃希音仔細端詳石墨一眼,道:“如今的石師弟,也到了該成就事業之時了。”
石墨一怔,今日的希音師姐一本正經的模樣,倒似并不是爲了作難而來,愕然道:“成就事業?何等事業?”
黃希音微微搖頭,道:“難道你就這般自靈形修至金丹,自金丹修至元嬰,一路閉關苦修下去?不經曆大世界中的風雲際會,因果聚合,又豈能成長至真正的極限?”
石墨雙目圓睜,似乎想了一想,道:“師弟我縱然想去,似乎也插不下手。”
黃希音笑道:“你如今入道修持一百二三十載。你師父和你相同的年紀時,恰好是深入本土世界、獨立闖蕩出一番功業之時。其後不過一二百載,便已深刻影響了紫薇大世界的局勢。”
石墨默然良久,才道:“師弟我固不敢和師父相比。”
黃希音在石墨腦門上輕輕一叩,道:“師弟你這番話,可是言不由衷。”
石墨眨了眨眼,無奈道:“那我就實話是活了。無論是師父,還是師姐你,又或者你們《三十六子圖》中的那一輩人物,之所以能夠提前攪動風雲,固然是因爲這一代人根基資質,紀元一出;但也未嘗不是因爲恰逢清濁玄象之争,因此物有修爲限制的緣故,才令你們提前等上舞台,影響紫薇大世界的局面。”
“而今日時局,無論是席樂榮立陣荒海,還是師父掃蕩元鳄一族、攪動龍界風雲,都是道境大神通者較量的舞台。諒師弟我一個小小的金丹修士,又能有何作爲?”
黃希音眸中似乎泛起一絲異色,道:“不然。如今你我師姐弟二人,正是大有一番作爲的時候。”
石墨詫異道:“當真?”
黃希音颔首道:“師弟你且準備準備,三日之後到陰陽洞天處了尋我。”
……
青天之上,兩個一人一陣交接;兩道人影一陣激蕩,旋即分開。
這是陰陽道主和席樂榮的第三度交手。
自席樂榮遁返之際,此時圍繞着那“巨蛋”,是龍族大陣、風青、鳳族諸位妖王和一座大陣發力;龍雲和顯道、應元等人,卻得到休息的機會。
但是趁着這個當口,三人各自動用了“血算書”和另外一兩種高明的蔔算手段。
此時觀其氣象,似乎是同時得到結果。
龍雲望了顯道、應元二人一眼,隻道:“如何?”
應元道尊目光一動,道:“大緻有了結果。确然是積蓄因果、次序待機的一門秘法。其與席樂榮道友累次交手,每次都不甚深入,可進可退。但每一戰隻要發生,都是一道因果。積蓄因果三十六道之後,似乎可令其出陣之人,得到明顯的增強,又或者使用出一道尋常不易動用的神通。”
龍雲輕輕舒了一口氣,道:“某之蔔算,也是如此。”
席樂榮歸陣之後,隻是靜聽,旋即目視天中,一言不發。
顯道道尊言道:“這積蓄因果三十六道之法門,其中緩急次序,頗有講究,并不能一意求快。大緻推算,這三十六次攻守全數完成,至少要三十六日時間,平均是一日一戰。”
“也就是說,他們至少對歸無咎能夠堅持三四十日,極有信心。”
龍雲緩緩道:“既然推演出來,也就難破解。其等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欲例行公事一般鬥完三十六回,終究是癡人說夢。大約到了二三十回之後,左一道友可持風青道友的一道秘法底蘊,出其不意,将對方出陣之人擊敗。”
“如此,此法便被破去。”
席樂榮目光一動,緩緩道:“縱然那所謂的法門成就,某又何懼之有?隻是……”
龍雲道:“什麽?”
席樂榮略一猶豫,道:“沒什麽。”
隐宗一方陣中。
此間所謂的“大陣”,在兩道法陣之内,其實是将那銅殿“陰陽宅室”搬取到了這裏。
諸位人劫道尊、及幾大妖族族主、妖王大都彙聚于此。
數息之後,兩道人影飄浮浮現,正是隐宗五壺道尊、須賢道尊。
隻聽五壺道尊言道:“一切準備,皆以就緒。三日之後,即可啓程。我等兵分多路,各自到了指定地界,至多也不過是月餘功夫。”
東方晚晴道:“如此甚好。”
須賢道尊略一猶豫,道:“我等分兵進擊,聖教一方果然不可能做出反應麽?”
陰陽道主淡然道:“前回被龍雲‘以漏爲封’之法算計了一次,今日自然是要找回場子。某所持法門,名爲‘假因歸歧’,隻要其等心中或明或暗持有一念——先入爲主的以爲我等此行,是爲了救援歸無咎而來。那麽哪怕用再高明的推演秘法來計算,也隻能得到一個錯誤的結果。”
“其等蔔算的結果,必是以三十六次交手爲鋪墊的積蓄因果法。這答案一旦浮現,便再也無法回頭和糾正——直到揭破謎底,我等徹底攻破界空禁陣的一瞬。”
諸真聞言,都是暗自歎服。
孔吾略一猶豫,道:“本族煉成一門神縱之術,脫離隐宗地脈傳送陣之後的那一段路程,更可平白提升三倍。有此法助力,十日能各自就位。”
東方晚晴搖頭道:“不必。”
孔吾微微一怔。
東方晚晴道:“須教其進退兩難。”
孔吾聞言,旋即微微颔首。
在不知道“明輪”秘密的前提下,聖教一方對于歸無咎的能夠堅持時間的預期,其實也不過是數十日。若是發動時間選擇在一月之後,那麽消息縱然回轉過去,他們也隻道隐宗施行的是瞞天過海、施壓解圍之法。
那時他們沒有選擇,隻有對賭到底。
就在此時,門戶輕輕一動。
陰陽道主伸手一張,捉來一枚小小金箭。神意一覽之後,目光一動。
須賢道尊詢問道:“是何消息?”
陰陽道主淡淡道:“是黃希音。她說諸君兵分多路,隻需将隻要道境能夠擊破的界空大陣擊碎,便算功成。剩下的事,由她來做。”
諸真各自對視一眼,隻覺莫測高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