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荊面上現出驚疑,神色變幻不定。
實則以餘荊的境界,雖然将将未入三十六子圖之榜,其實也是紫薇大世界中極高的層次。
同等境界中,縱然那寥寥可數的修爲較他爲高之人隐匿功行,出現在他面前, 他也能從特殊角度察覺到一絲異常。若是境界更高的存在,自然能夠隐匿修爲至餘荊不能辨别的地步,但縱是如此,他心神之中也當有一種“空”的意蘊——這是抓不住面前之人根腳的獨特提示。
而現在身前的這位陌生人,給餘荊的感覺卻非空非非空,渾然無氣機, 幾乎像是一塊石頭。
仔細度量,似乎唯有道境中最頂尖的幾位存在, 抑或歸無咎、軒轅懷, 方有可能做到。
但是此等人物,似乎不至于如此無聊,來和自己做這樣的遊戲。
念頭千轉之後,餘荊終于還是問道:“閣下有何見教,姑且說之。”
歸無咎微微一笑,道:“自此向西南三萬七千裏外,茫茫曠野之中,有一座神像。你若拜上三拜,能解困厄。以你道行,近至那神像數百裏的範圍内,自然便能感應的到。”
餘荊面色一變。
莫不是眼前之人是慣會招搖撞騙的二三流修道人, 隻是深藏秘寶隐匿氣機, 使得自己看不清虛實?
但是他雙目和歸無咎一對,卻隻覺此人雙眸異常幽深。
初看時似乎隻是一道淺淺清泉,但是想要探究根底時,卻悄無聲息般陷了進去, 仿佛落入一口幽井,永無盡頭。
餘荊一陣微微眩暈。
等到神意清明時, 腦海中無端生出一念——反正自己此時也是無事,況且所謂“流年不利”,也不算說錯。趕過去看上一眼,也耽誤不了多少功夫。
再定睛細望,面前的那中年書生,已是無影無蹤。
計較已定,餘荊不再遲疑,立起遁光往西南方向去。
果然,遁至三萬六千裏有餘遠近時,他心神之中生出了明确的感應,似乎的确是有一件非同尋常之物,立于荒野。
觑準了方位靠過去,果然是一方塑像,大約一人登高,異常孤獨的矗立在那裏,倒像是一個孤獨旅人,和自己境遇相似。
餘荊目不瞬視, 凝視着這“塑像”的虛實。
其實這一望之下, 他便有三分心動了。
目力所見尤在其次——哪怕是閉上雙目, 隻以氣機感應。眼前這方塑像的鮮活躍入之韻味,正是此時此刻的自己所欠缺的。
隻是這塑像根腳不明,既非本族先祖,亦非自己師長,貿然相拜,餘荊心中自有三分不情願。
但要舍棄此物離開,内心中又隐隐拒絕。
就這樣僵持了約莫半個時辰,餘荊忽然想到:在這大争之世,族門不可靠,師長亦未必可堪倚仗。大浪起伏之下,縱然資質道行高明如他,亦不過是海上一葉孤舟而已。隻要是可能使自己變強的一線機會,拜上一拜,又有何妨?
縱然最終無功,也隻當是禮敬天地了。
念頭想通,餘荊不再遲疑,上前拜了三拜。
這一切景象,歸無咎自然在不遠處觀望。
當餘荊對那塑像下拜之時,歸無咎正身并未有所動作。那蘊藏塑像之内的空蘊念劍劍意,自然相感,仿佛一道寶鏡揭開了蓋,正面映照在餘荊身上。
餘荊青色肌膚上,一絲紅光一閃而逝。
旋即清楚可見,他氣機爲之一振,從那莫名的抑制消沉中走了出來。
餘荊擡首望天,眸中閃過一絲鋒芒,淡淡言道:“是非成敗轉頭空。此身尤在,便未終局。”
然後可見他大袖一揮,便欲離開。
但是他拔步之際,微一遲疑,竟轉過身來,對着那塑像又拜了一拜,方才駕起遁光。
歸無咎微微一笑。
末拿本洲中殊神韻的那道法門,周天星辰之象,一星對應一人。若是真人承受,那氣運便立時得了,不能轉渡于人。須立下一物以爲容器,既能模拟生人氣機,感應于周天星辰圖中;又能暫時貯藏,轉渡他人。當今紫薇大世界中,非道境層次的空蘊念劍不能爲之。
其實當世頂尖嫡傳之間,鬥法印證,有極大的好處。
所謂“鬥法”亦有差别。諸如當年歸無咎與“阮文琴”、禦孤乘、以至最終與軒轅懷的終極一戰,這般動真格的比鬥,較之不動煙火的切磋好處尤大。
但有收益便有風險。除了少數幾位吸收完整一枚玄道果這樣大機緣的人有資格承受失敗,其餘之人,一旦失敗,即傷其勢。最終高下判然,冤結難解。
除了再赢回來之外,此等損失,非任何靈丹妙藥、功法秘訣所能解,暗合于紫薇大世界的根本道理。
但是以此法爲媒,歸無咎卻能解之。
歸無咎來到近處,感應那塑像的氣機。當中一枚玄道果的力量,大約消耗了七分之一。
這個結果和歸無咎預估大緻相同,當即暗自颔首。
那“塑像”傳渡氣機的多寡,亦有一定之規,合與歸無咎的心意。
至少眼前這具塑像,歸無咎采用的方法,是以空蘊念劍劍氣感悟紫薇大世界氣運流行,交互之間和面前那人構成中和。
通俗言之,你若遭逢厄運時前來拜求,此法可令你恢複至“常态”;至于如杜念莎、文晉元那般得到額外增益強化,卻不能夠。
圍繞此法的其餘精密布置,歸無咎尚在設計之中,也不急在一時。
至于今日,隻需要确認此法果真能夠成功,便已足夠。
歸無咎大袖一揮,将這塑像收入袖中。
随即身形一淡,再度消散。
……
星流中一陣穿渡,歸無咎觑準了方位,對上那兩度擦肩而過的顯赫地界,合身“映”了上去。
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歸無咎經由數度推演,又請教了殊神韻,果然不曾出現任何意外。
眼前景象,天地一轉,猶如面前一個鏡面忽然由“凸”變“凹”,色澤亦爲之一變——歸無咎便知自己已然來到了預定的地界。
舉目四望,所感所見,卻是令歸無咎頗感驚訝。
地上一眼望去,再加上神意感知,都是“水陸各半”的格局。一切碎片化的洲陸島嶼,大不過數千裏,小不過數百裏,必然間隔着相應大小的深潭、溪流、湖泊。
并且歸無咎心中隐約有所預感,不僅僅是自己神意所感的這數十萬裏是如此氣象,這整個廣闊大界都是如此。
其實歸無咎第一個直觀感受是“大”。
以他如今最強近道境界的修爲,且全珠一動,随時可以步入道境。卻也沒有感受到此界和紫薇大世界有一線差别。這一點哪怕是自成天地的巫道、陰陽道秘地也大不能及。
最引人矚目的,是此界中飄浮流蕩的祥瑞之氣。
洋溢揮灑,無所不至,幾乎達到麒麟一族十分之一的程度。
十分之一,看似不高。但莫要忘了,麒麟一族唯有本族核心地域方是如此氣象,而整個龍界,何止較其大了千倍萬倍。能有如此氣運積累,委實可驚可怖。
至于偶見零星的奇特花草在空中漂浮流動,光彩照人,反而是不足道了。
正觀望間,一座金玉車辇自歸無咎身前百餘裏外,側身劃過。
歸無咎心中一訝。
神意感聽,所見清楚無比——這車辇之上坐着二人,都是近道修爲。
兩位龍族妖王。
龍族再是強盛無比,妖王境界的人物,也不至于遍地都是。況且歸無咎神思感應,地上那半水半陸的深潭中,便有許多尚未化形的龍族。比照人修之修爲,尚處于憑本能修行的練氣境界。
那兩位妖王都是中年年紀,華府甚都,相對飲酒作樂。其所出之言,都是一字不差的落在歸無咎耳中,并以秘法轉譯過來。
不過大緻聽來,二人說的都是些無關痛癢的話。
歸無咎正要将神意撤去,卻聽一人道:“不巧,丙奎兄。我這裏來了事。”
另一人頓了一頓,才道:“夜天兄,不知來了甚事?”
那名爲“丙奎”之人沒好氣的言道:“還有甚事!本宗傳來法谕,召集我輩中人檢修三重九宮斷界去也。”
不等“夜天”接話。丙奎又道:“自二百餘年之前,本宗時時催促,前後凡二十七回。說道疑似本族三重九宮斷界之法出了什麽纰漏。鉛華發動修持空間道的妖王共計一百四十餘人,幾乎是合族精銳之數,細密推敲。但每一回都察不出有任何問題。”
“其實事實俱在,定然是蔔算一門的哪個家夥出了問題,又不肯糾正,所以連累我等。”
名爲“夜天”的妖王,隻是随聲附和而已。
丙奎忽道:“要不然夜天道友你與我同去?”
夜天連連搖頭,道:“我對空間之道一知半解,去之何益?再者說三重九宮斷界之法原是本族最高機密。爲免避嫌,在下也沒有必要必要去湊這個熱鬧。”
話音一落,此人似乎從這車辇上起身,旋即身化一道紫色遁光,和丙奎一拍兩散。
而那車辇,果然也适時調整了方位。
歸無咎心中納罕。
還真是湊巧的很,不需要任何摸索,如此順利的就直入主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