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方輿、杜明倫、申思平等神思聚斂,反複觀望束玉白的氣機變化。
辨認無誤,的确是并未伏有任何後手,第一戰的确是這樣輕而易舉的結束了。
目光交接,心思流動之下,愈發難解。
自上而言,對方亦有一位道境大能坐鎮;自入場比鬥的衆弟子而言,也有歸無咎領銜。若說辰陽劍山一方經略謀劃更深、手段更加充沛,那諸位真君是信之不疑的;但這是“高下互現”之意,而非眼前局面——
對方竟似根本沒有布置什麽手段。
須臾之間,申文宏已返歸陣中。
雖然他是九宗後起之秀,但是以兩大陣營争鋒之猛烈,隻要達到一定層次的人物,皆不會錯過了。
其心性如何、修持法門爲何,神通長短如何,無不曆曆在心。
杜明倫等心中早有腹稿。
幽寰宗申文宏,暗藏遊方處士之氣象,看似心性不顯峥嵘,實則通達無礙,心量寬而有靜氣。
但此時申文宏卻是歡悅之意溢于言表,與傳聞之中的氣象迥異。
薛見遲掌門似乎對他甚是上心,立刻上前一步,嘴唇翕動,似乎是在傳音指點。申文宏凝神聽之,少頃身軀忽地微微向後一仰,然後向前一彈,宛若不倒翁被輕輕撥動。
然後清晰可見,其身軀之上似有一道至九道不等的氣機,輕輕卷動。先是酷似虹霓,然後若霞光一卷,雲霄雨霁。
四禦門申掌門将其收納目中,暗暗納罕,傳音道:“這是九變之外的分枝麽?若是進趨‘極變’之境,一來與傳聞中的氣象迥異,畢竟沈湘琴珠玉在前,可以作出鮮明對比;二來這申文宏資質雖高,但‘極變’境非三十六子境界不能窺見,以他根底,到底差了一籌。”
辛雅安微微搖頭,旋即傳音道:“但其方略如何,卻是可以窺見了。不得不說,氣魄甚大。”
杜明倫淡淡接話道:“若是做成了,才算氣魄大;若做不成,徒爲笑柄而已。”
雖然不明白其中細節,但是現在已經可以看出來,申文宏之欣喜,是由于其道術上的進益。
此間鬥戰,辰陽劍山一方,深謀遠慮、用心良苦,皆在此戰之實利,如何能夠對于沖擊的對象造成更大壓力,以至于踢下對方一兩個預備種子下台來。
而越衡宗一方,卻将鬥法第一段,視作鍛煉門下弟子的舞台。
這不難令人聯想到,這是暗含的其等自恃必勝的道理。
真昙宗梅雪亭姿容俊逸卻又不顯淩厲,長髯及胸,盡顯雍容雅緻。原本他不露聲色,頗有“獨坐樓台”之意氣。此時忽的傳音道:“若是我所料不錯。越衡一方陣營,接下來登場的依舊是幽寰宗弟子,蕭天石張宏辯二人。所擇對手依舊是束玉白。”
話音未落,那廂薛掌門和申方宏交流未止,蕭天石已是悠然上陣。
杜明倫一凜,對于真昙宗觀微知著的本領,他想來不敢小觑。立刻傳音問道:“可是對方曆練之意之是幌子,其實暗藏鬥法手段,已然被梅兄窺破?”
梅雪亭搖頭道:“非也。”
“經由二百餘年前軒轅懷、歸無咎探明道路,完道之後更進一步,乃是自宗萬象,一法包容萬法的路子。此道按說每一家完道後皆能爲之,其實當中難易亦有差别。”
“缥缈、盈法之道過簡,越衡之道過繁而具體,原陸宗一人一道,優長不在此處;四禦門以及我真昙宗别出機杼,更加不及。體例最像契合者,除了已然走到前面的辰陽劍山、藏象宗,便當是幽寰宗《玄遠根本大戒經》了。由一變生九變,至于極變,廣大精微皆備,卻是立得一副好骨架。”
“若是我所料不錯,這是門中嫡傳漸次探索的預備手段。雖其才力不足以一舉窺見門徑,但能采撷一瓢,無論對于宗門還是其本人,都是莫大的收獲。”
蒲方輿、杜明倫等人略一思忖,旋即心中了然。
這是以束玉白之法門爲境,觀望“演化”一道的奧妙。
選取這琉璃天之争爲戰場,可謂是事半功倍。
其一,此等盛會,雙方的精神狀态皆會調整至最佳,遠非尋常邀鬥可比。
其二,在尋常鬥法之中,若是束玉白看穿了你之用意,未必便會遂爾之願。由于雙方實力有明顯差距,他就算遮掩了自身道法之真意,僅以旁門迎敵,亦足以勝之。
而在這琉璃天之争上,由于至少要面對五人挑戰,而束玉白自己又是辰陽一方四人中最弱的一環,極有可能作爲突破口的存在。那麽鬥法之際,定然是愈簡明愈好,愈省力愈好。
若是有所保留,萬一多糾纏數招,着實不美。而“衍化對陣、以變制變”的法子,完全克制幽寰宗“九變”境的修士,是鬥法策略的不二之選。
但如此一來,幽寰宗一方的謀劃,也就得以成立了。
同一時間,甯素塵與原随風一戰,也已到了尾聲。
甯素塵鼓動風雲,每一擊渾厚堅實而又銳利無比,看似是一柄磨圓了劍尖的巨劍。一起一落之鋒芒,遠非原随風當前境界所能抵擋。
此戰就算不若束、申之戰迅捷,但也應當差不了多少才是;但原随風偏偏就抵擋了百餘招之多。
甚至原随風倚仗何等法門抵敵,也看不大分明。恍惚之中隻是覺得,甯素塵一擊命中時,原随風身軀似乎陡然縮小,變成了一個尺寸縮小了一半的侏儒。并且随着交手次數漸長,這幻象愈來愈小,直至不可捉摸。
而原随風的氣色,亦明顯的漸漸轉壞。
又過一十二招,原随風忽地一個踉跄,躍出陣外,拱手道:“甯師姐手段高明,原某認輸。”
甯素塵并未接話,雙目微閉,身軀似乎在空中輕輕搖曳。
原随風返歸陣中,梅雪亭立刻傳音道:“成了否?”
方才二人鬥法之際,梅雪亭不失從容風度,半眼也不往門下弟子鬥法的這場來望,好似有着十足的信心。但此刻略顯急迫的出言發問,終于還是微微顯露了他的心意。
原随風沉着道:“隻能到這一步了。若再求進益,神氣衰微,感應恐亡,此法亦将随之失去。”
梅雪亭松了一口氣,道:“做成便好。”
四禦門申思平接話道:“原師侄的任務算是完成了。無論最終結局如何,本門保你一個近道機緣。”
原随風本來精力稍顯萎靡,此時隻是勉力支撐而已,聞言卻忽然振奮,面上閃過一絲紅光,連忙鄭重謝過。
原随風所修持之異術,名爲《半尺天棰》。
但是此法修持之人卻甚是罕見,遠非《緣起斷天心》之法可比。
法訣之名,脫胎自一語“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
修成此道術之後,無論敵手強出多少,皆無法一擊将你擊潰,總能令你留下半數餘力。就譬如以現今甯素塵與原随風之間相當巨大的差距,亦能足足堅持數百招之多。
此法之妙用,不在于多堅持一時半刻。由于此功法的奇異特性,除非修煉法門之人被對方徹底殺死,否則在戰後的十二個時辰之内,卻會令對方生出一種“未竟”之意,似乎因未能将敵手徹底擊敗,心中若有所失。
須知這并非心意幻覺,而是現實具象的一種映射,所以修持心意之法門,是對其完全無用的。
這就像一根釘子,紮進甯素塵心中,破壞其道術心境之圓滿。
此法之弊端也是顯而易見,隻是拖人下水、而無克敵制勝之功。尤其是和與自己功力相若的對手較量,幾乎等于白身。曆來九宗弟子,皆是心高氣傲之輩,行事都是以我爲主,斷然看不上《半尺天棰》這一拖人下水的法門。
若修此術,等于顯然承認自己矮了旁人一頭。
但如今這一代則不然,英才累出之世,若是能夠拖一兩個足以名動萬古之人下水,同樣是莫大功果,銘刻載籍而不磨其名;以下克上,不違本心。
不遠處,四禦門闾虬顔上真豁然轉身,淡然言道:“原師侄已然建功,接下來能否将其鞏固,就看你們三位的了。”
他身後三人,身着藍衫的三位,一齊輕輕颔首。
當中面目最年輕的一位,十分迅捷的抱拳一禮,口中道:“與原師兄的連攜手段,弟子自信無差。請師叔靜候佳音便是。”
言畢,縱身躍入陣中,倒是幹脆利落。
四禦門出陣四人,除卻門中第一嫡傳尹九疇身着黑袍外,其餘三位孟夏、李斯,以及方才出陣的張承鈞,皆是身着淡藍衣袍。
依闾虬顔言下之意,似乎張承鈞、孟夏、李斯三人将依次出場,并且其所持之法門,竟是和真昙宗《半尺天棰》有着奇妙的配合,以收首尾呼應之效。
這在五百年之會的曆史上,是前所未聞的。
前四人出陣之後,最後壓陣的那一位勢必實力甚強,意在總攻,奪取甯素塵的名額。
辰陽一方在具體戰術上的絲絲入扣、準備精微,由此可見一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