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衡宗東門外的一處屏障中,立下一座雲台。
四株柏樹,遮掩蔭蔽。
此時,雲台之上,東方掌門正在爲木愔璃、甯素塵講解“枯榮自性、老陰少陽”的道理,這是缥缈宗外道真訣的一種,能夠令破境未久之人,猝遇實戰時,發揮出自身的最佳狀态。
其實哪怕是距離圓滿尚差一步的境界,比鬥之中将臨場狀态調整到最佳,也是易如反掌。但是這勢必要一絲心念沉浸,調和演化。如今不依傍自身的“内力”,自然成就,在全無精力内耗的前提下呈現出的“自然得意”之境,隐隐然又高出一籌了。
忽然,雷聲四起。
這雷聲極爲猛烈,震動穹宇,非但是眼前所見,綿延至整個四洲六海結界之内的的廣大區域,皆是反複震蕩,宛若如此廣袤虛空皆在瓶中,不住搖晃。
同時冷風簌簌,若隐若現。
風雖不烈,但輕輕拂過,卻是飄零入骨,隽永含蓄而久久不散。
這洶湧深邃,似乎是較之越衡宗禁陣結界層次之上的存在。給人一一種幻覺,似乎現實存在的“界域”與“人”都是夢幻泡影,将被這從天而降的偉力碾成微塵。
奇妙的是,往常猛烈的風雷天象,往往伴之以電光,伴之以雨水,四象彙通。但如今卻止有風無水,有雷無電,但見虛像,不見實體。雖有切膚之真,而庶免于目迷五色。
木愔璃微微一怔。
但契合了魔道的半部機緣後,她的感應之功亦無形之中精進了一層。眼前之景雖然震撼,但她心神感應,似非惡兆,于是便不再留意了。
但面前清光一卷,忽地顯出兩個人影來。
一個高冠博帶、額頭一點深藍;另一個相貌雖不甚魁偉,但舉動如風,神采氣象無端給人一種淩厲印象。
盈法宗真君司夕夜;幽寰宗真君海平河。
海真君匆匆一禮,立刻言道:“是東方掌門演化的神通?”
話音未落,又補充道:“我已詢問了南宮掌門,這非是越衡宗的手段。”
東方掌門淡淡道:“不是。”
其實司夕真君、海真君若是真的相信是東方掌門所施展的手段,就不會急着前來相問了。
列宗真君,雖然距離道境差了一步,但經曆了四大妖族攻伐九宗之役後,對于當世四位天尊的神通氣象,模模糊糊也能把握住十分之一二。
這雷象一起,列位便覺得這并非是東方晚晴的神通路數。隻是恐自己眼力不及,所以才來确認。
司夕夜面上浮現出一絲憂色,緩緩道:“若是天象,是否要加以占蔔?或能顯化征兆。”
東方掌門微笑道:“非是天象。是剛剛返回越衡的這位施展的手段。”
“當是他道術有成,遂成此兆。”
無名指輕輕一點,丹霞玄渚的形象,一閃而逝。
司夕夜見之愕然,不敢相信。
歸無咎也沒有想到,自己與石墨二人心神感應中極爲輕微的“虛空玄雷”之象,在外間竟大不相同,呈現出駭人矚目的大陣仗來。直到魏清绮進來傳遞消息,他才在雷聲未盡的當口,窺見了一絲餘波。
自己在兩界山完功出世之時,未有如此異象;今日呈現,是因爲“空蘊念劍”不僅僅是作爲“道法”,更是作爲“道傳”,兩兩皆得圓滿。如果說将來萬法宗成立,相當于嬰兒分娩出世;那麽今日就是陰陽交感點化精神之時。
示現在外的實證,便是石墨成爲了空蘊念劍大道的第一個弟子。
雖然黃希音是歸無咎的第一個弟子,但收錄黃希音時,歸無咎自己功力尚淺,以“空蘊念劍”之外爲道路,借道對證,可以說歸無咎與之是亦師亦友的關系。
歸無咎既對黃希音有接引之功,又是黃希音心中暗藏的挑戰對手。
而石墨,卻是純純正正的嫡傳弟子了。
至道法門,由一入手,遍觀十六;登峰造極,十六取八;傳承後學,八還取一。
前八個字是既定順序,倒也罷了;但“傳承後學,八還取一”則未必,因緣造化之下,自可打破其中限制。
譬如商乙傳道于第三道尊,便通過那極特殊的一千零二十四分枝之法,全取了隐現八脈輪廓的空蘊念劍,而非八分之一。第五道尊與之糾纏許久,最終在破境的一瞬,亦達到相同境界。
再入辰陽劍山,軒轅懷以實相身和虛像身對立參演的法門,同樣達到了兼取八脈的境地。
石墨亦分屬此列。
但是他的得道之法,又有所不同。
歸無咎若以“念劍演化圖”爲根本,煉成一寶。經由其中一轉,方中取圓,玄機自現。而所取之“圓”,由于冥冥之中的道理限制,恰好是八分之一,暗合一脈劍道。
而石墨的天賦,卻與念劍演化圖的道理暗合,這“隻取一瓢”的攫取之力實在太強,潛力陡然提升了許多。其所成之“圓”,卻能将八脈劍道全部汲取一絲,以待鍛煉完全。
隻是眼下至寶未成,方才的一“點”,雖精義具備,但規模尚有欠缺。若是歸無咎在玄渾琉璃天中滞留數百載,石墨想要倚仗方才那一念盡得八劍,究屬難能。所以歸無咎又凝練了八道細微的真劍元胎,暗種于石墨神識之中。
歸無咎也是第一次嘗試此法,步驟謹小慎微,立時二日,終于成就。
……
二日之後,九轉靈光殿前,一衆彙聚。
諸宗原本議定,前往坐鎮者,每家以二宗爲限。想來原陸宗、缥缈宗皆是一位天尊親至,另一位真君相伴。而其餘六宗,自是兩位真君帶隊。
歸無咎轉授八劍入密完功,時辰分毫不差。遁光一起,不多時便來到這森黑銅殿門戶之前。
缥缈宗是東方掌門和施鳳楠真君前往。東方掌門作爲本陣營中鎮壓局面的人物,自是非去不可。
越衡宗梁真君在宗門坐鎮,南宮掌門與甯真君前往赴約。
盈法宗是元鷹掌門和真君司夕夜。
幽寰宗同樣是薛見遲掌門親出,輔之以真君海平河。
其實四宗之中,越衡宗南宮掌門、盈法宗元掌門若坐鎮宗門,也無不可;但幽寰宗薛見遲卻和東方掌門一般,是非親去不可的。
歸無咎一至,自然成爲了一衆的中心。
缥缈、越衡及薛掌門都是相熟之輩,其餘三位真君卻是初次相見。海真君更是主動前來招呼。
列宗真君,及麾下列位嫡傳,其中不甚相熟者,都是以一種異常審慎的态度,打量着歸無咎。
乍一望去,歸無咎之氣象,似乎和百餘年前無有不同。
但轉念一想,沒有不同,就是最大的“不同”。
盈法宗元掌門道:“這一回比鬥,可謂是勝負系于一身。你有如此手段,其餘出陣者,亦覺更有成算。尚未出師,先振奮信心,已然是占了先着。”
歸無咎微笑道:“适逢其會而已。”
元鷹所指,自然是兩日前的驚人雷象。
此番五百年之會,決定三十六萬年後諸宗走勢,誠可謂是千鈞之重。但無論其餘人再如何竭心盡力,勝負之大半關聯,依舊取決于歸無咎和軒轅懷的勝負。
平心而論,雖然歸無咎屢得奇緣,但是和軒轅懷相比,誰也不敢打包票歸無咎必定能勝。
元鷹想當然的以爲,歸無咎兩日前之舉,是以不亞于道境大能的偉力,激發振動人心。但其實歸無咎與石墨,果真是乘其興會、因緣相聚罷了。
歸無咎擡首一望,即将出陣之人,卻有兩三個生面孔。
海真君見狀,不等歸無咎主動發問,笑言道:“三十六萬年來定例,能夠争奪五百年之會機緣的,無不是元嬰境修煉到無以複加的四重境圓滿地步。其成就元嬰,至少也當有三百載以上,六七百年的也不在少數;極少有例外。”
“但這一回大争,因諸宗不限人數之故,故而年輕輩中尚有潛力的,也可去見見世面。”
言畢,他身後一個頭紮方巾、頭戴灰袍的年輕修士,上前一步,高聲道:“自入道之日,便久仰歸師兄大名。不日之後,便能見師兄大展神威于極天之上。得此機緣,幸甚。幽寰宗後進,申方宏。”
倒也是侃侃而談,落落大方。且他言辭雖然客氣,面容卻始終平淡從容。
此人成就元嬰是在一百年前,恰好與第三次清濁玄象出世,是同一日。
盈法宗也有一人上前,形容俊朗,神采跳脫。
此人名爲白适幽,邁入元嬰境早申方宏二十年,恰好是歸無咎自末拿本洲中出世的當口。
最後這位,儀容風姿較之申方宏、白适幽尤爲勝過,尤其是一雙明眸湛然有神,卻是缥缈宗門下,名爲呂玄,也最爲年輕。白适幽成就元嬰時,他尚未入道;迄今成就元嬰境界,不過六十七年。
除了這三人之外,其餘赴會者,無論與歸無咎相熟與否,都是九宗嫡傳中資曆甚深的人物。
越衡宗,木愔璃,甯素塵,韓太康。
缥缈宗,魏清绮,遊采心。
盈法宗,雲千絕,顧含章,明選烈。
幽寰宗,沈湘琴,蕭天石,張宏辯。
除此之外,尚有杜念莎獨立一旁,始終面帶微笑,卓爾不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