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教一方,觀戰的心情與往日迥異。
此時靈曲道尊身形已從座上消失,不見人影。孟倫、恒滑、泰玥等諸位天玄上真,環繞着立軸圖卷一道,時而小聲低語,時而靜默養神。
之所以心情不同,是因爲此戰過程、各自對手都是完全随機,勝負本不在任一家勢力掌握之中,隻得任其自然;所以,關注的焦點自然是落在大世界中最頂尖的人物,走勢如何。
往次令人心意虛懸緊繃的“等待”,俨然變成爲環繞三十六子圖的評頭論足之會。
其實方才諸位上真已經有過一次激烈議論,因天馬一族馬援名次突然飙升,一舉跨越十幾個位次的緣故。從他擠進去的位次看,極有可能是戰勝了麒麟一族林弋所産生的變化。
如此遽變,等于将鼎上水甕,又增添了一把柴火——
原來,變動之幅度,可以大到這等程度!
先前榜單雖動,又添加了李雲龍、玉嬌龍等人。但這二人原先不在榜上,是因爲界域封印的緣故,并非本人功行不及。所以事實而言,“紫微大世界中,原先未入榜之人殺進榜中”這一件事,其實并未發生過。
這一戰消息流布下去,不知激蕩多少人的雄心。
就在此時,恒滑上真忽道:“諸位請看。”
孟倫上真等人急擡首一望。
果然,三十六子之圖卷,又有變化,并且是排名前列之人的變化。
但是這變化十分奇異,并非是哪兩位次序颠倒了,又或者誰人插隊了——
清楚可見。
第一卷六人,此時雖人物不曾有任何變動。但是其中一位身上缥缈難測、靈動多變的韻味,最終徹底消散,形成一個靜态的圖像,無比确實的固定在第六的位次上,意象和後三十人等同。
而前面的幾位形象,雖然比例不均,尤其是歸無咎和軒轅懷明顯占優。但到底是個“五子流動”的混沌之局。
固定在第六位上的,正是巫道禦孤乘。
泰玥上真一轉首,自下颌輕輕一撫摸,道:“何解?”
恒滑上真也是面露疑惑。
這等意象,可不若直接的名次變化那麽好猜了。
孟倫上真雙眸中精芒一閃,道:“是了。”
“陰陽洞天之戰,禦孤乘敗于歸無咎;河畔論道,雖未認真交手,但他顯然不及軒轅懷;修行之中,切磋高下,因爲妖族本力之勝實在太過雄厚,禦孤乘道友較之玉離子亦略遜一線;另外,便是二次清濁玄象之争,正面對決敗于秦夢霖。若本人猜測不錯,當是方才的一場比鬥中,禦道友敗于前六中尚未交手的那一位。”
恒滑、泰玥等人不自覺擡頭往那圖卷上一望,仔細端詳那清新可喜的少女形象,隻覺有些難以置信。
由于清濁玄象之争規模愈大,每一人的比鬥,事後都要被不知多少近道上真、甚至是道境大能參詳。
聖教這一方雖不能徹底窺破“魔嬰”之秘,但也察覺出了上一個百年的黃希音,似較真正的元嬰境界,還差了一線。其完全功成,隻怕是近日間的事情。
泰玥上真喃喃道:“以同時段的道行高下而論,她豈不是還在歸無咎之上?”
愈發揣摩,愈覺不可思議。似乎其令人震動處,還要在馬援一舉攀升十幾個排名之上。
……
荀申張目一望,坐等一顆明亮星辰快速湧來。
這是他的第二陣,第一陣乃是擊敗了六翼虎族的第四嫡傳。對方雖有妖族本力之優勢,但是在修爲上宛若天塹的巨大差距面前,瞬息之間,便敗下陣來。
這星辰之象,自是合界之兆。見識過一回之後,荀申已是心中有數,此刻唯有靜候而已。
三次清濁玄象之争,其本相之妙,能夠保證任何參與之人,至少遇見一位“棋逢對手”的宿命之敵。
而荀申卻有預感,自己似乎——
能夠遇見的,可能不止一位。
界域一合,界中細微沙粒立刻凝成土象、金象、水象,然後其中緩緩走出一個人來。
面目清晰之後,二人都是微微一笑。
荀申淡然道:“利兄,久違了。”
利大人眸中似乎閃過一絲詫異,又有一絲驚喜。旋即深吸一口氣,道:“荀兄,久違了。”
招呼之後,二人都在仔細打量對方。
其實利大人此時的氣機,有些詭異,甚至可以說有些“浮誇”。自肌膚表面有一層粹白的精氣溢出,但是延展極外,卻似是一種以銅色爲主、兼具七色的流動意象,仿佛身披七彩蓑衣。
似與孔雀一族五色神光相似,但是更落諸實相;若說是一件光影铠甲,又略顯空虛。
至于荀申,乍一望去一望如常,仿佛百年之前。
隻是他身上有一種“濕潤”的味道,似乎剛剛從雨水中走了出來。
這種打量持續了三五息,荀申眉頭似乎微微一凝。
荀申緩緩道:“我似乎捕捉到了利兄的心意,也不知對不對。”
利大人微笑道:“說說看。”
荀申肅然道:“利兄放眼打量的一瞬,其中透露出的意思,若荀某并未領會錯的話,是要快速判斷‘可戰’、‘不可戰’。若是可戰,便戰一場;若是并無把握,那麽甯願不戰,完全不以勝負爲念。”
利大人莞爾一笑,雙掌排了三下,道:“洞鑒人心……不愧是你荀申。”
荀申不爲所動,皺眉道:“其實此等心意,亦有可以合理解釋的可能性。隻是真正令我奇怪的是,利兄并未掩飾自己的念頭。這等若是戰鬥之前,便交出了自己的底線,似乎并非明智之舉。”
荀申的洞察入微的本領固然十分驚人,但是面對同等級的對手,若是其故意謹守心田,想要準确的窺見所思,其實也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利大人卻不答。隻擡首遙望,良久之後才道:“今日一别,再相見不知已是何時。我們談談吧。”
出言之時,他大袖一揮,動作倒是十分潇灑。
兩隻一人多高,頂面是十六邊形的白玉樁,蓦然立在界中。
這是利大人習慣悟道養心所用的“高座”。
二人同時躍上,盤膝而坐。
利大人興緻盎然的道:“能見一見近百年來,荀道友所得的道術否?”
荀申微一颔首,旋即打了個響指。
立時可見以荀申的身軀軀幹爲中心,似乎出現了一隻花苞虛影,共是七瓣,最初形态是一隻緊緊裹住的花骨朵。
七瓣盡是綠色,隻是顔色深淺不同。
然後這綠花緩緩綻放。
終于七瓣張開,猶如一輪。
利大人面色忽地凝重。
以他的眼力,自然能夠看出。其實七朵花瓣中的每一朵,皆是數十種基礎神通構成的整體意象。而七瓣連結,又更進一步,搭建了一個更加精密的神通之“象”。
荀申如此經營,自然不是搭積木這麽簡單。這其中每一點微小的神通意象,都前後相繼,互相推動,生出一種獨特的張力。每一瓣之間的“内循環”和七花瓣之間的外部變化,更是融爲一體,恰到好處,一生一縮,皆是在自張其勢。
待這花瓣七度綻放之後,将會臻至一種極精妙的動态和諧之境,除非功行明顯高出荀申一籌的人物,再難将其擊破。
這等若是一道陽謀,逼迫敵手必須在七息之内分出勝負。
否則,荀申立在花中,便處于不敗之地。
觀摩此花三七二十一度開合之後,利大人贊道:“動态平衡較之以靜制動明顯繁複了許多。但一旦成功,威力卻有所勝過。此法功成之後的防禦力,隻怕尚在秦夢霖的退步均衡之上。”
荀申搖頭道:“退步均衡乃是念動即至的防禦法門,應變救急之用,非等閑神通可比。荀某這一道法門,成型之後防禦力雖強,但真正的實用場合,也并不在防禦上。說到底,是持定主動權的投石問路之策而已。”
利大人笑道:“這便是你我二人鬥戰風格的不同了。”
“利某以爲,在敵手不得不搶先進攻的七息之内,荀兄勢必精研了不知多少種情形,隻怕無論接下來敵手如何進攻,都會落入你算計之中。等若是你以一道陽謀,取得了戰局的主動權。”
“但若是利某掌握了這一門神通,卻是千方百計,采取其餘法門,彌補了前七息的防禦破綻。扛過七息之後,此法的價值便由虛向實,變成了一道真正的防禦神通。”
二人四目相對,旋即哈哈大笑。
利大人歎息道:“此番争鬥之後,利某就要深居簡出,破解成就道境的那一道大天塹。”
荀申心意何等明銳?一番交談,感悟到利大人的氣象變化,已将利大人所曆之事,眼前處境,猜出了七八分有餘。
荀申緩聲道:“利兄心意之通達坦然,徹上徹下,的确令人佩服。若是易地而處,荀某也未必能夠做到。”
利大人搖了搖頭,道:“我二人所逐之機緣,成與不成,雙方皆有一線感應。其時利某心中并未生出那‘必定能成’的預兆心念,其實已隐隐猜知機緣并不在我。所幸利某在山窮水盡之前,及時斬斷绮念,選擇退出。”
頓了一頓,利大人又道:“這也是因爲她也到了成敗攸關之時。若我一意勉強,她一旦敗北,我也未必能成;但我若先行敗退,她之心意與常人不同,别有一種愈挫愈強的反彈力。當她感知到利某提前退卻之後,心意之堅猛漲一截,成功的概率也會極大的提升。”
“最終,她做到了。”
荀申若有所思道:“這也是利兄不肯與我交手的原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