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玉白雙目一眯。
眼前杜念莎的形象,似乎模糊起來,有些捉摸不透。
道是道,術是術。
道心是道心,實戰是實戰。
不得不承認,杜念莎所言,氣魄極大,且能自圓其說,說明她心境上終于徹底突破桎梏,達到了獨屬于她一人的“無礙心境”。
但是這并不意味着會因爲什麽理念指引,就來尋自己鬥上一場——
在沒有任何把握的前提下。
通俗而言,既然挑戰,必然會從實戰的角度思考過問題,并且——
認爲自己會赢。
歎息一聲,束玉白幽幽道:“很好。就讓我來看看,師妹的底蘊。”
“若是你果真達到那般境界,那麽我藏象宗一門雙出,也算是一時之盛。”
金赤光華騰湧而起,深淺相間,滾動如流。
二人都是習滿四十二神通之人。倘若是與别派弟子交手,無論是束玉白還是杜念莎,必然是将四十二種神通一口氣使了出來,觀其臨敵之效用,最後再決定戰法側重。
但本門較量,知根知底,則不必如此,都是以各自最熟稔的手段相拼。
藏象宗七大法門,若是在完道之後,七部經典不分軒轾,那麽真正功參造化的承道之人,所習七法同樣是均衡無二,達到一種“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的境界。
但如今《北冥造育經》尚有欠缺,如此鬥法便不能趨于登峰造極。反倒是有所側重,立下常備的一正一副二法爲根基,方能發揮出最大戰力。
杜念莎所慣用之道,乃是以《紫鳳赤書景辰圖》爲主,《解形合變火流書》爲副。
立定圓心,以《景辰圖》觀萬有;幻幻無窮,以《火流書》應萬變。是一種持住根本不失,接應無窮變化的鬥戰法門。
束玉白卻是以《解形合變火流書》爲主,《白羽黑翮飛行經》爲副。
此道是以《火流書》主變化,《飛行經》加增益,變中生變,幻中出新,層層遞進,鬼神莫測。卻是一種将變化推衍到極緻的鬥戰路數。
其實從根本而言,若是二人道行相若,完全處于同一境界。
就鬥戰風格論,是杜念莎略微克制束玉白。
可是若雙方層次有所差别,那就另當别論了。
隻在一刹那間的功夫。
杜念莎周身遠近,似乎被一層巨大的圓罩所包裹。
而束玉白身軀一個閃爍,幾乎尋不見真實人影。
鬥戰路數之差别,曆曆可見。
倏忽之間。
金赤光華忽然凝形,在緊貼透明光罩側後方三尺處,凝練至爲圓滿的一擊。
束玉白目光中冷芒一閃。
刹那之後,杜念莎已然到了哪一步,将無所遁形。
杜念莎的底細,他是最清楚不過的。
她成道過程中真正的底蘊,乃是當年成丹之前,在紅雲小會中獲得一枚玄種,堪稱幽寰宗之至寶。迄今爲止,除了她之外,唯有軒轅懷、歸無咎得此機緣。
得此玄種之助,不但助她距離極限境界更進了一步,尤其值得稱道的是,她成丹之品高得出奇,玄種泯滅的時刻推動力之久,幾乎瀕臨極限。
他束玉白玄種消散、結丹一瞬前“曆衰守時”這一環,已足足熬過九個半時辰,超過曆代天尊中的大多數。
但杜念莎竟還要較他長出一個時辰有餘,幾乎逼近十一時辰大關,簡直驚世駭俗。
丹品之高,丹力之厚,可想而知。
這一份優勢,杜念莎一直小心翼翼的保持。到了結嬰之時,又幸運的得到數種機緣。其五五成嬰之品,不但誤差甚少,而且法力雄厚,禀賦非常,異于常人。
可以斷言。這一代的九宗嫡傳之中,除了軒轅懷、歸無咎外,若是所有人功行同步降低一些,又或者不是杜念莎先天資質略欠了半步,那麽她極有可能是這一輩中的第一人。
隻可惜……
就是欠了這半步。
爲何如此說?
因爲若是所有人均未臻至圓滿之境,那麽杜念莎大可以走“一力降十會”的路子,在法力規模上占據絕對優勢;若是杜念莎亦臻至圓滿境界,其根基之厚爲衆人之冠,同樣可以營造出莫大優勢。
偏偏卡在這裏,以“圓滿”爲天塹懸隔上下,卻令她的優勢大爲削弱。
簡而言之。
一座蓄水池,其放水的規模大小,不是取決于蓄水池本身容量之多少,而是取決于那閘口開多大。縱有萬裏巨湖,但洩洪口隻開一個一尺寬的小口子,那洩水效率也遠不如一個決堤三丈的百裏之湖。
這一道關口,便是圓滿之限。
換句話說,杜念莎法力規模雖然隐爲軒轅懷、歸無咎之後的九宗之冠。但是以每一式所能臻至的極限效率而論,卻又頗不如魏清绮、木愔璃、林雙雙、束玉白四人了。
那麽她本元雄厚的收獲,便隻是體現在持久力甚強而已。
可是若每一擊的極限威力形成差距,那麽持久力甚強又有何用?三招兩式之間,便能分出勝負。
這個道理,他束玉白明白。
杜念莎自然也明白。
一道二氣化錘,一道圓形大盾,猛烈的撞擊在一處。
束玉白目不瞬視。
那圓盾之後,縱然有無限氣機湧來,似是有形焰火,又似是無數細密的彈珠。
其中分成兩層意蘊。
一是要将活躍無比的來襲神通定住;然後才是将其化去。
清楚可見。
縱然背後得到了極大支持,那圓形大盾立刻凹陷下去三四尺,顯然那防禦之力較之攻伐之力,尚有明顯差距。
束玉白心中一個恍惚。
莫非杜念莎真的執着于“道念”之突破,走火入魔了?完全忽略的實戰勝負的研判?
此念甫生,束玉白眼前忽然一花。
然後見那圓形光罩,似乎内壁處多了一隻無形大手撐住,迅速從凹陷狀态複原,變化成圓滿無缺的境界。
尤其是在那一瞬之間,束玉白雙眸中的“杜念莎”,出現了重影。
除了面前這白衣杜念莎之外,似乎又有一個身着黑衣的“杜念莎”,出現了一瞬,又重新與正身重合。
似乎正是這黑衣“杜念莎”施展了手段,補足了力量不足。
束玉白并未繼續出手,隻是靜靜等候。
直到一攻一守,烈陽金火之氣全部消散殆盡,無論是光罩之内,還是光罩之外,都是明鏡如洗,沒有一絲殘留。
這意味着,二者力量,完全抵消。
圓滿之境!
束玉白似乎想通了什麽,猶疑道:“分身合擊法?”
杜念莎淡淡道:“正是。”
束玉白現出一絲不敢相信之意,詫異道:“這也行?”
在根基、境界稍欠的情況下,通過這麽一個簡易的法子,就将高明而不可亵渎的“圓滿天塹”,打破了?
怎麽看,都像是一個笑話!
将本身之氣機,斬下一個分身。然後本身與分身一同出手,彌補力量之不足。
看上去似乎很美好,但是精通道術之士,勢必嗤之以鼻。
因爲經此一削,有違道術相須之要旨;本身的法力——神通的平衡被打破,實際戰力勢必大爲縮水。若是不出意外,本身與分身合力,反不如僅用正身的凝練一擊。
杜念莎淡淡道:“九宗道術,雖然登峰造極,卻也是因人而設,豈能故步自封,又怎可因此拘束了自出機杼的雄心?如我這般情形,前人并無成例,自然沒有對應的法門。”
束玉白思索一陣,明眸中忽然閃過一絲異彩,道:“的是妙絕。”
他畢竟也是臻至圓滿之境的天才,道心悟性非同小可,經曆了最初的驚詫之後,此時沉下心來思索,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一旦點破,其中的道理也就煥然明白了。
修道者所能臻至的能力極限,其實可以比喻成一個正方形,其長與寬必定相等。
一面是具體,諸如法力積累之厚;境界深淺;
一面是精微,諸如神通法門之幽微莫測,變化萬端。
二者從來并行不悖,不可偏廢。
若有短闆制約,長闆亦不能發揮。
設若有一塊長、寬各一尺的木闆。若是将其一舉剖成兩半,那麽他的真實“效用”,其實相當于兩塊長寬各半尺的木闆。不但無有增益,反而相當于一身潛力,被浪費了一半。
但是杜念莎則不然。她本身根底稍欠,卻得了幽寰宗至高玄種這樣的奇妙機緣,相當于本身并非方形,而是一塊一尺長、一尺三寸寬或一尺五寸寬的長方形木闆。
若是無有其他變化,那麽她的能力上限,其實最多等同于一塊長寬各一尺的正方形木闆。
但她這樣的情形,卻偏偏能夠斬上一刀。
若是自一尺處剖成兩塊,等若能夠在不傷害自身極限戰力的前提下,又多出一塊相當于長寬各三寸、或五寸的木闆。
當然,人力有時而窮。
兩塊相疊加,也絕難超過“圓滿”大限,至多與其相當。
另外,此法原理雖然簡單,但是卻還有一個難關。這就是那黑衣分身,若要完美發動本人神通,必須臻至宛若正身的精神層次。這一點大不易達到。所以就算是再有第二個人出現杜念莎這般“長短參差”的性相,想要複制此法,卻也大爲不易。
想來,這和六七十年前杜念莎所得機緣相關。
束玉白一聲歎息:“恭喜。”
“若是束某無有所得,這一戰,還真奈何不了師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