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神韻忽地面色一冷,道:“末幽。你那異界争衡之勝負,有成算否?若是面臨消長之要點,千萬不可随意退卻。”
“料這末拿本洲之内,就算半壁之功未成,保守不失總也綽綽有餘;縱然群魔亂舞,難道還能将北砂神社滅了不成?”
同時她五指箕張,暗色流轉,一道似是人像清影登時浮動遠近,若隐若現。
觀那清影,正是心情先生模樣。
心情先生、歸無咎一望之下,同感愕然。
其中一道虛影,乃是心情先生出現之時所立的方位。
殊神韻乃是稍後到來,來時心情先生已稍稍踱步,故而殊神韻并未望見心情先生出現的位置。
另外一道虛影,乃是心情先生展露遁術神通的幻影。隻是這一道幻影的長度,分明較歸無咎方才目力所及,長出了三十餘丈。
歸無咎心中暗暗稱奇,莫非這才是“真相”?
但是他以異域之客的所見之真,理當絕不會眩惑于幻術才是。
殊神韻聲音頓挫,續道:“我說了。你勝不過我。”
心情先生默然良久,道:“看來神韻道友與令弟子相輔相成,又得了非常機緣。”
方才心情先生展露的手段,是“一界渾如”的機動力。
若是人數衆多,得此法倚仗之下,就算每一人功行較殊神韻遜色甚多,一旦暫時聯合,亦非一人可敵;令你空有一身玄力,卻無處發揮。
殊神韻展露的手段,正是對心情先生的回應。
末拿本洲的一切,都在她神意的精确掌控之内,哪怕功行高明同爲社正一級,亦不能免俗;那多出的數十丈虛影,正是心情先生挪動時“意至而未至”的部分,亦被殊神韻明察秋毫。
換言之,神通作法之際,殊神韻幾乎可以看見“未來”。
這是與“鏡珠”愈發相契之後的妙用。
有此爲震懾,就算敵手遁速再快,也不敢作近身突襲的主意。否則殊神韻料敵機先,以慢制快,也極有可能将他留下。
一旦擊實,一擊便能分生死勝負。
心情先生歎息道:“看來是某還是太保守了一些。顯化此身,實力有所不及。”
“若是不能談攏,那實在是太遺憾了。”
言畢,似有退卻之意。
歸無咎忽道:“先生且慢離去。”
心情先生雙眉一動,微笑道:“你又有何說?”
歸無咎淡淡道:“正如前輩所言。僅限于一念指點。傳遞一法,一術,或一神通。不得以外力外物加諸其身。若是如此,這場賭鬥,我接下了。”
心情先生雙目中一明一暗變化了兩回,忽道:“你知道自己在作何選擇?不僅僅是逞強好勝,氣血之勇而已?”
歸無咎沉吟道:“大約是知道吧?”
心情先生贊道:“好,好,好!”
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高聲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若果真依舊是你勝了,那麽老朽不計前嫌,助你一助,也不是不可能——便算是今日一阻的回報——前提是你真的能夠做到。”
旋即心情先生伸出食指,在空中一點,留下了一片深邃無比的波紋。
不見字迹,神意如織。
雖然并無言語交流,但是歸無咎自然而然便明白當如何做。同時伸出手指,在那波紋的中心處一按。
殊神韻亦如法炮制。
三光交彙,斂于虛無。
雖沒有形成任何契約條文,但是人人均知,所謂“約定”,自此成矣。
心情先生點了點頭,身軀蓦然虛化,消失不見,就像是從未在此界出現過一般。
隻是他說過将在此界之中,與殊神韻同觀成敗,料想不會是亡去了。再者說,就算是放心離去了,憑借他三度複活的本領,亦未必不能再度複活。
歸無咎轉身道:“師父……”
殊神韻搖了搖頭,道:“不必多言。我相信你的抉擇。我意亦非定強拒之,作爲讨價還價的手段,亦未嘗不可。隻要你真的确定明定了底線,提出了最恰當的條件。”
歸無咎緩緩點頭。
殊神韻“嗯”了一聲,便轉身離去了。
關上門戶之後,歸無咎盤膝靜坐,默默審視自己的抉擇。
如此決策,自然不是沒有理由。
其一,殊神韻雖然自保無虞,但是若談判破裂,成就半壁偉業的宏圖大業,心情先生卻能阻撓破壞。
這末拿本洲的勝負,其實較外間更直接、更關鍵。完全舍棄這一戰場已然取得的優勢,甚至是混一一界的可能,将勝負都寄托于紫薇大世界的争鬥,歸無咎多少心有不甘。
所以,從根本上而言,歸無咎的抉擇,不是示弱,而是用強。
其二,高明到了心情先生這一程度,一舉一動皆有分寸,無不恰到好處。若是他本人出手能夠輕易颠倒局面,那早就斷然出手了,絕不會與歸無咎在此多費唇舌。故而歸無咎心中隐隐有感,他之出手,不過是意在“糾正”,扳回固有之劣勢。就自己而言,依舊有五成勝算。
自己從殊神韻處得到的下界所無切實好處,能夠構成層次高下的,唯有全珠所化之《念劍演化圖》。
若是軒轅懷所得僅限于“一法”,那麽還算公平,歸無咎自信足能與之較量。
除此之外,尚有最重要的一個原因。
這也是兩個時辰之前,歸無咎仰觀星象,才偶然悟到。
所謂知見之遞進,有諺語雲“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還是山。”三境遞轉,由是及深。
有一件事,恰好應在這裏。
那就是軒轅懷以挑戰爲名,分别與李雲龍、席樂榮、禦孤乘、玉離子交手。
名爲挑戰,實有指點之意。
資敵、強敵、最終敗敵,固是強者無敵心境之一,稍有見識之輩,不免如是想。
但彼時彼刻,歸無咎很快就将這個可能性排除。
辰陽劍山一行,歸無咎自問窺見了軒轅懷的真正意圖。
然而兩個時辰之前,歸無咎所見似乎又更深了一層。
這倒不是說他以前之所見差了;極有可能軒轅懷自己,亦與歸無咎所見相同。但是軒轅懷的成長步驟,心意層次,一言一行,皆有“若合符節”之妙,就算其本人,亦未必全能心領神會。
或許……
在紫薇大世界的争衡中,資敵,強敵,最後破敵于極盛之時,真的是一個必要步驟,事關所得之多寡?
否則,紫微大世界古今多少紀元,秀出群倫之人也未必沒有,爲何不能引動這關鍵機緣?
歸無咎與心情先生的啞謎,亦在于此。
對方的态度,似乎也印證了歸無咎的猜測。
……
時光飛渡。
轉眼間,距離八月十五便隻有半月時限。
神殿正殿中央的廣場上,一隻巨大的沙鷹緩緩展翅。
此時此刻,目中所見,這沙鷹較之往常大了三倍有餘,羽翼之上,黑色的真土道紋若隐若現。顯然,現在才是它的完全體狀态。
約莫二十餘位鎮衛領,以流東、伊森爲首,一齊列隊相送。
并未執行人物、身在神社本域的的鎮衛領一層精英,皆在于此了。
一連六人,起身縱上沙鷹。
立在鷹首處,環臂遠望的,自然是社主殊神韻。
鷹背靠後的位置,宣鈴鷹、佟嘉、歸無咎三人,三足鼎立。
殊神韻身後不遠處,二人一立一卧。
一個是肌膚黝黑、約莫三四十年紀的高瘦中年;另一個是身材壯碩的白發大漢。
仔細望去,其實那白發大漢的身量,并不比那高瘦中年差了多少;隻是因爲身量的差異,所以顯出一絲錯覺。
八蛟鸾、流井。
除一人在神社之中鎮守外,北砂神社其餘兩位社正級高手,亦一同前往。
能否成爲古今第六“盛祖”的偉業,即将揭開帷幕。如此命運分野的關鍵當口,縱然殊神韻對自身實力極爲自信,亦絕不會行單刀赴會之舉。
随着殊神韻把手一舉,蒼鷹蓦然展翅,騰空而起。
歸無咎望着前方殊神韻、八蛟鸾、流井三人,面容沉靜,目不瞬視。
宣鈴鷹與佟嘉低聲說笑了兩句,蓦然轉首,笑道:“末幽師弟爲何心情低落?你是社主親傳弟子,難道對于社主此戰取勝,沒有信心?”
歸無咎一怔,笑道:“沒有信心?此子虛烏有之事。”
佟嘉接口道:“那你爲何一副憾然之色。”
歸無咎一怔,她這察言觀色的本領,倒也了得。
他心中确然隐隐有一樁遺憾。
末拿本洲的玄力修持,功行例分五等。但是最後一等的“社正級”顯然與前數個等級不同。
且不見如殊神韻、妙觀智、心情先生這般真正弈棋的上境巨擘,都是顯化爲這一層次的存在。
歸無咎亦隐然感到,他若是能夠進入這一層,說不定有些奇妙的收獲。
以能力而言,他若強行做到,卻也不難;但是心中冥冥感應,卻總覺得似乎未到恰當時機,所以一直耽擱。
這一場比鬥結束,殊神韻一旦成就大業,此行也就到了尾聲。這段時間歸無咎一直在揣摩感受破境的機緣和時限。但是随着時間逐漸逼近,似乎在離去之前身臨至境,終究是不可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