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破舊的黑色旌旗,矗立在竹紮的四方庭院中。
竹竿高低參差不齊,上面隐約有斑駁印記。
院落環繞的正屋中,迎門橫置一台。面前零零散散六個張破桌,俨然是小酒肆的規制。
櫃台之後,一個青面壯漢,斜托着腦袋,似睡非醒。
“二十斤風幹肉,十斤清酒。”
正在此時,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
青面壯漢猛然睜開雙目。
屋内零散四座的幾個閑客,也不經意的瞥眼來看。
此輩人人都是身負一隻容具,但是與五大神社常見的葫蘆、水箱、竹筒等形,截然不同。
大緻看來,約莫是奇形怪狀的軟兜包裹。
所有人定睛一看,見說話的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不由微現詫異。
青面壯漢雖然相貌并無特異之處,但是迎面對視,卻能察覺其瞳仁較尋常人小了一半,眼白露出,頗有些瘆人。
他細小的眼珠一陣轉動,然後腳底輕輕一掂,彈出一隻荷葉包裹,迎面一推。
歸無咎一伸手,穩穩接住,報之以一個天真的笑容。
青面壯漢面現驚疑,旋即輕輕點了點頭,閉上雙目。
歸無咎也心中稱妙,眼前這位,看上去隻是夥計一流,實則已經是鎮衛領一級的修爲。
歸無咎獨自來到一處空桌。
不多時,屋外大步流星,又進來一人,大剌剌坐下。
其餘諸桌上人,看着這一個少年,一個三十歲許的年輕女子,不由心中稱奇。
其實殊神韻并未動用易容之法,隻是改換了裝束而已。但就是一身裝束簡簡單單的改變,這畫影圖形名動洲陸的北砂神社社主,便再也不能被輕易識别出來。
這是因爲用一種特殊的“沙法”調整了肌膚明暗色調,所達到的微妙效果。
此時此刻,距離殊神韻回返北砂神社,又過了九個多月。
眼下,二人立足之地,是北砂神社和星鐵神社之間的“隐風神社”,不在五大神社之列,卻是十餘個中小神社、沒落傳承中規模最大的。
偏偏“隐風神社”并無首領,漸漸在特殊的規則約束下,成爲一處“放逐之地”。
說來話長。
殊神韻傳訊之後,草葉神社加以響應。如今兩大神社所餘玄道果,皆在殊神韻一人之身。
除此之外,主動出擊,勝過守株待兔。
鶴鐵博若要繼續下手,要麽直接尋到殊神韻處,要麽暫避鋒芒,去朝霧神社等三家下手。北砂、草葉而神社府庫已空,自然沒有出手的價值。
所以,殊神韻與歸無咎,遊曆于三神社之中。
看上去并不如何,其實在修行之中有一個特殊名目,名爲“漫遊”。
因爲修習玄法者,總是在兩種狀态之間切換。
或者是專意進入的戰時狀态,長久斷絕飲食、睡眠,連續作戰,亦能支持;或者便是常規的修行狀态,動靜睡眠,飲食方便,皆極爲講究節律,不可輕易破壞。
通常一段戰時狀态結束之後,需要兩倍以上的“常态”加以彌補。
但是除卻此等情形之外,尚有一種情形,稱爲“漫遊”。
通俗而言,便是飲食無着、生活毫無節律、時時刻刻可能進入戰鬥狀态的模式,卻又不如戰時狀态的緊湊集中,如有必要,“漫遊”與日用生活彌合一體,往往持續數年甚至更久。
毋庸置疑,這種混沌生活,對于修行者的精神肉身,都是極大的損害。
黃金鎮衛以下的修爲,斷然不能嘗試。
唯有進入鎮衛領一層,方能在“漫遊”境中持續較久的時間;饒是如此,壽元神識,都要有極大的損失。
就算是社正一級的修爲,看似一切如常,但也仿佛身軀之上貼了一層“膜”,距離最惬意圓滿的狀态,終究要遜色一籌。
歸無咎原本的修爲,是在黃金鎮衛巅峰;嘗試“漫遊”之旅,極爲勉強。
最初的半年旅行,每隔三日,便要殊神韻爲他動用一次摩骨法和洗靈法,消耗非淺。
終于,半年之後,歸無咎感到時機成熟,一步邁入鎮衛領境界,曆時十八個月。
雖然成就之年齒依舊遜于殊神韻當年,但是單論黃金鎮衛突破鎮衛領這一層,已是末拿本洲中罕見的速度。
若非在外遊曆,北砂神域中勢必要有一場規模不小的慶典。
破境之後,“漫遊”的常态化,才可維持。
同時,殊神韻運轉鏡珠,駕馭真土之道,漸漸由“分心運用”至“内外無間”,道行似乎臻至一種充盈圓滿、細節豐瞻的神奇境界,身在一界宅室之中,對于末拿本洲的頂尖人物,似乎都産生了隐約感應。
甚至在朝霧神社遊走時,連朝霧神社社主妙智真功行超出群倫,都漸漸體貼出來。
這一月以來,終于覓緣而行,來到了隐風神社。
若是冥冥中預感不差,這就是鶴鐵博即将出現的地方。
歸無咎與殊神韻坐下之後,不過片刻功夫,各自吃下肉幹兩斤。
殊神韻道:“如果這一回你能夠料中,可是不亞于‘天珠’的驚喜。”
“天珠”,是殊神韻口中“鏡珠”之謂。
歸無咎點了點頭,旋即微笑道:“弟子也沒有把握。”
殊神韻盯着歸無咎望了兩眼,搖了搖頭。
按理說她既然能夠冥冥中料中鶴鐵博出現之地,那麽此人之面貌輪廓,也應當不出所料才對……
他這弟子,可不僅僅是與自己的觀念“印證相合”,而是直接提出了一個預言。
吃了個半飽,二人在屋中靜靜等候。
其餘數人也是如此。
隻是每個人的精神狀态,都是似動而靜,蟄伏之中暗藏機敏,竟同樣是處于“漫遊”的狀态。
隐風神社之所以被稱爲“放逐之地”,或雲“罪域”,其實都是以五大神社的叛逃修士爲多。
此間雖有地利,若非社正一層的人物親臨,極難在宛若蛇行九窟的地域中捕捉目标;且此地獨有的“風瘴”,覺不适合長久駐紮;但是幾大神域,卻可進行不定期、無差别的清剿,不教人安甯,迫使逃入此間者,進入“漫遊漫遊”模式。
如此一來,黃金鎮衛以下者,勢必在二十年内死去。
也算是施行了另外一種懲罰手段。
就算是鎮衛領層級的高手,也覺不好受。
……
一刻鍾之後。
一個帶着鬥笠的中年人邁入屋中。
雙眸清亮,炯炯有神,環視全場。
尤其更和殊神韻、歸無咎對視一眼,然後便若無其事的尋了一處空桌坐下。
雖然形貌有所改變,但是以殊神韻、歸無咎的眼力,依舊能夠清楚辨明,這——正是五方陣法所浮現出的那人,竊取兩枚玄道果的罪魁禍首,鶴鐵博!
鶴鐵博愣神數息,才朝着櫃台一招手,低聲道:“随意來些飲食。”
這一句話出口,殊神韻再無懷疑,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在鶴鐵博與歸無咎之間一個轉圜,道:“好小子!”
“你赢了。”
那日陣中示現,雖然能夠将人物完全推演浮現,栩栩如生;但是那畢竟之時圖像而已;鶴鐵博真正的神氣風貌,非得面見之後,才能論斷。
此時歸無咎卻生出一個異想天開的猜測。
親見鶴鐵博之後,或許與想象中智力蒙昧的“屍變”之身不同,鶴鐵博應當更像一個活人。
通俗言之,不是“屍變”了;而是“複活”了。
此言委實是匪夷所思;就連殊神韻,也以爲是無稽之談。
但歸無咎又補充道,雖是“複活”,但是和當年活人,也應有所差别;或許更像是一個喪失記憶、不知此身何處、亦不知自己大案在身的“複活者”。
其實歸無咎也沒有絕對把握,隻是暗藏期待而已。
今日一見——
眸中光華,分明是活人。
肌膚氣機,亦應是活人。
呼傳飲食,更非僵屍所能爲。
更妙的是,殊神韻面貌雖變,氣機深藏。尋常人固然察覺不到,但是決計瞞不過鶴鐵博。此時鶴鐵博隻消智力正常,必然能夠猜出,眼前這位,是爲他而來。
可是他卻無動于衷,似乎對他做過什麽,沒有絲毫敏感!
完全吻合——
一個“失憶的活人”。
ps:昨天寫第三章的時候有點酸痛加劇。還是悠着點。很快會恢複到3章/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