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魅聖祖見歸無咎應承的太快,似乎依舊有些不放心,輕輕撫摸着下颌,似有深意的道:“不知貴方所倚仗者何?人力?物力?外援?還是傳承之手段?通天之法器?”
“老夫不得不提醒一句的是,若你自恃一切盡在掌握之中,随時随地皆能解決問題,那固然是上好。若你之倚仗有着某種條件限制,便要當心了。因敵手發動之迅捷,極有可能在你想象之外。或許就在旦夕之間,也說不定。”
“再者說,你背後諸家勢力,似乎也未必能齊心協力。”
歸無咎微微颔首,道:“是。”
赤魅聖祖尤不滿足,又似是要進一步試探歸無咎的态度,繼續言道:“今日老夫下來一趟,是孤身一人;而觊觎貴方氣運的,可不止一家。到時候欲興起波瀾,必有志在必得之心,非赤魅族與聖教一時龃龉可比。”
歸無咎面上浮起自信笑意,灑然言道:“多謝聖祖提點。其後變化,皆在掌握之中。”
這一局棋盤的寓意爲何,是昭然若揭的。
哪怕是基于策略上的抉擇,歸無咎也必須要拿出足夠自信的态度,沒有半分遲疑。
當日面見孔雀聖祖時,孔雀聖祖早已蔔得星漢分流之象,但是其最終堅定站在歸無咎這一邊,固然是有着孟冬田獵奪魁的緣分;但更多的卻是因爲錯把白衣女子的布置和自己道途中的某些履曆,當成了九宗天外大能遙相駕馭的證據。
然後才有尋得異寶線索,傳訊隐宗,爲歸無咎的前路開辟了一大步。
既然九宗上下隔絕之猜測不實,那孔雀聖祖如何抉擇,也就不言自明了。
如今對于赤魅聖祖也是如此。
歸無咎之态度,事關九宗虛實。
果然,見歸無咎無有遲疑,一口應下,赤魅聖祖呈現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但是歸無咎能夠感受得到,其與自己之間,似乎更加親近了些許。
當然,歸無咎一口應承,既是出于策略,同樣是基于事實。
這一點歸無咎已從缥缈宗東方掌門處讨過實底,面對飛升大能下界,九宗一方有着充分的把握應對。
爲策萬全,歸無咎甚至将曾經面見孔雀聖祖的一些精微意象提煉出來,供東方掌門觀摩。但望見之後,東方晚晴未置可否。歸無咎當然知道,這是“态度不變”的意思。
在赤魅聖祖與歸無咎交談之時,陰陽道主與秦夢霖,亦在訴說着什麽,似乎與陰陽道道術相關。
叙說了一陣之後,陰陽道主伸出食指,在秦夢霖額頭處輕輕一點,不知是何等機密傳承。
一指落下後,陰陽道主似乎有意無意的的望了歸無咎一眼。
當初秦夢霖攝取“夕弦神繡柱”中所藏的陰陽道浩瀚氣運,将之煉成宿命三身,陰陽道主雖口中未說什麽,但是其實心中是有兩三分不滿意的。
誠如軒轅懷與秦夢霖那一戰之後所言,以秦夢霖的資質境界,應當有“以成爲天下第一爲己任”的雄心。如陰陽道氣運加持這般重大的機緣,應煉入本身,對于自家道術法力做全面強化,而不當煉成這一種純粹的防守法門。
陰陽道主與此見相同。
看起來,是秦夢霖爲與歸無咎的這一樁緣法所羁絆,從而在自己的道途上做出了犧牲。
若是犧牲一人。成全一人,那“有情法”也就不再是“有情法”了。
但是今日秦夢霖戰勝禦孤乘之後,陰陽道主卻不再執此态度了。
他自然看得明白,正是在秦夢霖心意所持之中,那一道分身過往之重,超過本身,達到了“假勝于真”的效果,才使得秦夢霖的勝算,從三分之二,變成了必勝無疑。
同等層次的交手,必勝無敗,是極難得的境界。何況禦孤乘同樣道術大進,望見真流,更是陰陽道宿敵,并非等閑可比。
縱然當初将陰陽道氣運加持煉諸本身,或許今日之勝算可能達到七成、八成;但是決計做不到必勝無疑的層次。
而歸、秦因緣之所系,卻助她做到了這一層。
有失有得,也算是抵過了。
雙方計較已定,循着歸無咎落下那攫取實利的一子之後,赤魅聖祖、陰陽道主二人,落子如飛,将這一盤“未竟之局”下完。
黑棋是一意攻殺;白棋自然是專心求活。
數十招之後,頭緒漸漸彰顯。
那黑方看似是銅牆鐵壁,來勢洶洶,外圍也布置得極厚;但若真要大膽破眼屠龍的話,還真不易操作。白棋利用自身氣長,和下方黑子看似一道“厚壁”攪在一處,竟然意外的形成對殺之勢。
雖然未必真能殺死黑棋,但是在對殺過程中利用黑棋氣緊,後手做活,卻是不難。
大龍既然安定,赤魅聖祖所執白棋勝勢便不可動搖。原本大官子若是紛纭不定,黑棋或許還可以進入白棋的上方攪上一攪;但此處既被白棋先行封牢之後,實空領先已然極難追上了。
陰陽道主、赤魅聖祖相視一笑。
這可不僅僅是一局棋而已,而是二位大能依照各自心神中的已知訊息和緣法運勢掌握,對于歸無咎作出“如是抉擇”之後的戰局推演。可以說是一種消解形迹、更加高明的蔔算之道。
勝負倒還在其次,二人本也已經料到了;略微出乎意料的是,這後半盤一百餘手,竟隻能算是“激烈有餘,精彩不足。”
若是白棋弈出驚天妙手,死中求活,一舉翻盤,也就罷了,這也更加符合二人的預期。但是随着棋局的近戰,卻是發現原本岌岌可危的白子,其實活力甚足,連活棋的線路也不止一條。這就頗值得二人深思了。
東南之地,畢竟潛力甚厚。
棋局終了,赤魅聖祖豁然起身,悠然道:“兩回清濁玄象之争,我赤魅族未有微功,卻得了兩枚玄象之精。實在是過意不去。是該做些什麽了。”
陰陽道主微微一笑,道:“上一回姑且不論。這二次清濁玄象之争,道友不是已經深入局中,幹涉勝負了麽?說是‘無功’,實在太謙了。”
赤魅聖祖一怔,似乎想起一事,省悟道:“你是說那小子……叫什麽‘明鈞’?”
扳起指頭一算,赤魅聖祖又望了歸無咎一眼,搖頭道:“若此人加入了另一場主界之争,或許能勝;若是入了你歸無咎這一陣,你至多也隻得與其鬥一個平手。如此算來……似乎依舊是你隐宗勝了。隻是最終勝得驚險一些罷了。”
“無功,無功。”
歸無咎若有所思道:“神道第三十七界天,墨池界天,明鈞大帝?”
赤魅聖祖訝道:“你知道此人姓名?”
歸無咎微一點頭。
赤魅聖祖似笑非笑道:“那你是否知曉,神道突破桎梏,将來即将成爲第一位道境大能者,便是此人了?”
言畢信手一揮,眼前便浮現出一道畫卷。
正是葉明鈞随侍顯道、應元之後,動用勾連神道之秘術的畫面。
歸無咎心中詫異。
二次清濁玄象之前,爲了确保須賢上真在近道境領域确無敵手,隐宗一方諸位大能以甚深秘法探查,确信了近時并無瀕臨破境層次的上真、妖王。須賢上真,乃是唯一一人。沒想到神道傳承中,竟爾開了個口子。
可是聖教種種排兵布陣的安排,主界之戰自承力薄,又不像是障眼法。
答案唯有一條,那就是葉明鈞這一着,從頭至尾皆未有參與清濁玄象之争的考慮,而将與神道攸關的法門,用在應對赤魅聖祖下界之上。
如此算來,若無赤魅聖祖降世的牽制,隐宗也隻是險勝輔界一小局而已。
赤魅聖祖道:“此人所負大勢極厚。隐宗友盟陣營之中,除卻你歸無咎動用那燈芯法寶、邁入近道境中,隻怕其餘人皆非他對手。就算是那位名爲須賢的,雖然同負破境機緣,或許本身功力不亞于此人;但加上外力,隻怕就有所不及了。須得提醒各派近道境中的卓越者,尤其是須賢、孔袖等人。莫要以爲同境界中,就是老子天下第一了;遇見此人,須得退避三舍。若是折在他手中,就大爲不美了。”
說到此處,赤魅聖祖悻悻道:“其實老夫當時便生了念頭,順手就要将他打殺了。料那二人也阻攔不住。隻是先糾纏理論了半日,忽然翻臉,有些上不得台面。事後仔細想來,倒是做的岔了,白白給後人添加負擔而已。”
“你既已做出巨澤,那老夫就要出手了。”
言畢,赤魅聖祖右手手掌一擡,掌中清微浮泛,宛若熱氣蒸騰。
赤魅聖祖朝自家掌中望了一眼,忽然長聲大笑,聲震殿宇。
他方才還是抱憾不足的模樣,突然就變臉了,不但歸無咎大感意外,一旁秦夢霖也是側目而視。
歸無咎啞然道:“前輩何故發笑?”
赤魅聖祖笑道:“你的選擇,極好!”
“隻顧鑽研甚麽勝負大勢,老子差點把這一茬給忘了。”
“一已爲甚。豈可一而再,再而三!這一門神通,老夫嘗試動用兩回,卻都最終收手,實在是心中悶得慌。所謂事不過三。老夫掌中這‘魅陰赤陽氣’若最終不曾出手,豈不是太沒面子了?”
話音一落,赤魅聖祖右掌掌心,輕飄飄的翻了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