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禮道尊雖神色寂然不動,但是心中思慮千萬,實要較孟倫等諸位天玄上真更加深遠。隻是他作爲道境大能,心若幻變潛流,更不易被外人窺伺罷了。
所慮之一,看似一十六處輔界之争,隐宗一方隻是稍勝一籌;雙方較量到最後一局,方才分出勝負。但是仔細研判諸多戰局,不難發現,最受關注、最爲矚目的幾場大戰,隐宗皆是順利取勝。就連席樂榮對姜敏儀這一場看似把握極大的對局,都以平局收場。
而聖教一方,隻是玉離子的取勝,可堪稱道,但這也是因爲黃希音尚未完全長成的緣故。
尤其禦孤乘之敗、林弋之敗、利大人之敗,皆是幹系深遠,難以輕易揭過。
宗禮道尊心中斷言,隐宗對于這“一局險勝”的局面,定然是滿意之極的。
所慮之二,便是姬冰炎、胥元德二人的“守和”之戰了。
在須賢、孔袖二人順利出陣、返歸隐宗陣中,而這一頭卻久久無有動靜,宗禮道尊便知二人是走上了那一條道路。
姬冰炎也就罷了。那胥元德乃是神道中極爲傑出的人物,與葉明鈞一道,争奪第三十七界界空大帝之位的人物。
這可不僅僅是一界空大帝名位那麽簡單。須知自三十六數之後,神道又有突破。這第三十七界天的大帝,将來極有可能成爲神道中第一位道境大能,将神道從聖教附庸,大大推進一步,成就新生之“大道”。
可惜此名位隻得一人,最終胥元德遺憾敗北。
此刻明鈞正随侍二位上尊之畔,若是過了這一關,成就功果,便是水到渠成、再無阻滞。
可惜姬冰炎、胥元德二人,終究未能憑借“神舞中庭”之法過關,而是殒命陣中。
事情并不是這麽簡單。
“蹉跎泥丸”之法,并不是這麽好用的。
若二次清濁玄象之争是聖教獲勝,那自然無話可說,大可以對姬冰炎、胥元德二人舍生求和的壯舉大家旌表,攜得勢之威,振奮人心。
但若最終結果是聖教落敗,那後果就十分嚴重了。
那便給人以一種印象——
聖教連如此過分的手段都已用出,不惜二位功行卓著的近道修者性命,可謂是山窮水盡;硬生生将原本實力不敵、看似必敗的一場争鬥拖拽成平局,但是最終仍是難以挽回整體局面的敗勢。
對于原本便要遭到動搖的士氣人心,不啻于又是雪上加霜的重擊。
等候一陣,兩道遁光來到,落在殿前。
其中一位,隻依稀看見身姿甚是雄壯,落在殿門處并不進入,便與門神一般杵在那裏。
另外一人,快速上殿,簡單俯身一禮,卻連通報姓名的關節都省卻了。
宗禮道尊也不以爲意。
孟倫上真等人心中一動。
此人對于他們而言也是個生面孔。休看他高高瘦瘦,面色蠟黃,似乎神氣不彰;但是從其口鼻面頰的線條棱角,輕易可以辨明與李青龍、李坤龍等人的相似之處。
宗禮道尊緩聲言道:“有勞了。”
這人連忙遜謝道:“不敢。”
應答訖,卻見此人雙目一閉,頭顱低垂,仿佛低頭看路一般,在殿中緩緩行走。手上不知何時也多了一枚似方似圓的黑石,不住地上下揮舞。
孟倫、恒滑等人不由心中微奇。
看得出來,此人神意精骛于内,已然進入到一種極爲投入的境界,但是其身軀之外,卻偏偏感受不到一絲法力波動。
約莫二三十息後,卻見這人睜開雙目,道:“有了。”
宗禮道尊神色不變,靜言道:“直言無妨。”
這人想了一想,卻道:“盧兄周身千裏之内,一共是三道氣機,每一道皆甚是茁壯,強盛無比。”
宗禮道尊依舊是沉凝如山嶽的姿态,但是孟倫、恒滑、泰玥等諸位上真,聽聞此言,都是心中一寬。
同時對于龍族手段,也有些側目。
須知陰陽洞天諸界各自成立,謹封牢藏,論及嚴密,并不亞于真正的小界。而内外隔絕之避障,又有獨到之處。其中主界隔絕之牢,又遠遠勝過輔界。
就算是聖教祖庭,若是竭盡手段,也未必不能做到與輔界通連;但是主界之中也要如此施爲,便鞭長莫及了。
宗禮道尊淡然言道:“如今形勢,你已知曉了。”
高瘦修者言道:“是。”
宗禮道尊又道:“也難得你有如此缜密心思。若果然因爾之布置而緻勝,不但聖教将有重禮饋贈,更将通傳貴族,以爲嘉勉。”
高瘦老者原本是清癯淡然的風度,聽聞此言,竟也不由地有些喜形于色。鄭重謝過之後,雙手一合,将那一枚四方似圓的黑石捧住。
高瘦老者此時自立名爲盧靖龍,與正在主界之中與歸無咎鬥戰的盧顯龍甚有淵源。
二千載之前,二人尋得一件奇物,驚其神異。
兩枚奇石。
初尋得時,二石一黑一白,形貌分明。
但是若有人将其掌握,心意所感,其色澤雖止有黑白二色,卻能随人意而變化。
其中妙處在于,若一石純黑,另一石必爲純白;若此爲純白,另一枚必然變化做純黑。若一枚左半黑右半白;另一枚必是左半白而右半黑。反之亦然。
縱然懸隔千萬裏、域分兩皆之中,亦遵循此理,難以逾越。
從前在龍界之中,二人相隔參商之時,便由此二石,約定四種訊息,得以聯絡之。
初與紫微大世界接觸之後,二人亦曾經試過,一人在龍界,一人在紫微大世界。縱然有二十七座遺蛻煉成的三段九宮斷界之法,亦不能中止此二石之聯絡。
因其相反相仇,故名之爲“仇石。”
半柱香之後,盧靖龍言道:“可。”
擡首一望,掌心中那一枚奇石,已然變成左半邊黑色、右半邊白色的模樣。
決意對陣之初,盧靖龍一時起意,便與盧顯龍約定,若是此戰遷延甚久,卻可由已出戰果,決意對陣策略。約定了立刻退走、務必求勝、拖延守和三種訊息,對應三種石色變化。
盧顯龍雖然不以爲意,但還是笑着應答了。
沒想到此時此刻,這一着布置,還真有可能起到關鍵作用。
宗禮道尊微一颔首,便雙目垂簾,歸于定中。
這是能夠做到的最後努力。
避免鬥戰之二人誤判形勢而樂敗。
若此着依舊不足以扭轉局面,以衆敵寡而不能勝,那就是歸無咎氣運實力果然超出想象,聖教也唯有提前籌三步、五步之後的棋局了。
……
歸無咎以一敵二,戰局甚是緊湊。
不錯,是以一敵二,而非以一敵三。
赤魅族公盤殷妖王,縱身一起,并非是對着歸無咎突襲,而是與林钺一“合”,宛若一件奇異的铠甲,披挂在林钺身上。
經此一招,林钺之道行戰力,竟然更進一步,臻至與盧顯龍并駕齊驅的地步。
事實上,若歸無咎的對手是盧顯龍、林钺、公盤殷三人,那麽他早已經取勝了。
在察覺異變之後的短短數息中,歸無咎腦海之中便規劃了十七八種獲勝路徑——
其中策略,也可稱殊途同歸,不外乎将林钺、公盤殷先行剪除,然後再以水磨功夫,勝了盧顯龍。
可是三人變作二人,同時和兩個臻至精微如意境界的敵手,其反應速度、出招變化都完全能跟得上歸無咎的節奏,倒是真有三分老虎遇見刺猬,不易下口的感覺。
饒是如此,歸無咎依舊有三四種方略,約有七成把握緻勝。
然聖教的種種底細,包括“蹉跎泥丸”在内,歸無咎得諸位人劫道尊耳提面命,自然了然于胸。歸無咎自忖,雖勝算極大,但是若萬一一擊不中,實難對敵手的破壞手段,實行有效拒止。
那麽看似手拿把攥的勝局,便有可能以平局收場。
回味其中變化,忽有七字浮現于歸無咎心頭:
攻守之勢異也。
當他獨行于外時,攻守進退,莫不自如,皆合己意。但是如今地位彰顯,承隐宗、越衡缥缈諸宗重任所托,卻成了另一回事。此時明明有六七成勝望,但卻爲了完功求全而不可輕動,卻是歸無咎從未有過的經曆。
若他知曉此時保平即勝,那就是另一番感慨了。
正在此時,盧顯龍面色陡變,目光忽然淩厲。
歸無咎一怔。
未免打草驚蛇,他并未強占絲毫上風;依舊循規蹈矩的以五行精微氣遊走尋找機會,這盧顯龍爲何竟有自亂方寸的感覺?
再用心體察,旋即明悟,盧顯龍是感受道了袖中所藏一物的變化。
莫非是……
轉折來得異常突然。
盧顯龍、林钺二人似乎神意微一交流,旋即便各自将法力攀升至極限,一左一右,竟是動用了妖族善于近戰的優勢,分自襲來!
歸無咎心中一定。
他的數種迎敵之策,皆因這二人牢牢靠在一處,而不得施展機會。如今這二人自亂陣腳,可稱是極大的的加速了這一戰的進程。
心神之中,電光火石,兼用前知三十六息之法,梳理了即将呈現的二十七種路徑。
最快三十息。
最慢七十五息。
勝負已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