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界針巨塔之巅,赤魅族衆位妖王竊竊私語,面容沉肅。
自本族聖祖降世以來,本拟将以無可與抗之勢一舉解決紛争;但是自那二人來此之後,時空仿佛驟然凝滞了下來;步調也變得迂緩。
觀三人态度,似乎是在交談着什麽。
能夠與一位降世聖祖平等交流者,自然不是常人;縱然那二人深居簡出、從未顯露人前,但是赤魅族諸位妖王還是輕易猜出,這是聖教兩位主事人物,顯道道尊,應元道尊。
公良盛妖王望了身畔一眼,正欲出言,卻見這位赤魅族主事之人唇角一動,神色微揚。
公良盛急擡首遠望,卻見本族聖祖向前踏出一步,而顯道、應元二人翩然退卻,相互拉開距離;氣象亦有虛實輪轉,轉爲虛空懸畫,顯然是一身道行法力,皆至了鋒芒畢現、宛如寶劍拂拭已訖的境界。
如無意外,很快,便當有了結。
顯道、應元二人,隻微一蹙眉,旋即便恢複如常。
遲滞數息,應元道尊緩緩開口道:“既不能談攏,我二人唯有就此領教飛升大能的手段了。”
親眼得見之後,赤魅族聖祖對于世間未飛升的人劫道尊竟爾臻至如此修爲,也十分詫異。
盡管,其在上界之時,能見下界之事;赤魅族諸真通過破界針中祭祀之法,亦通傳了下界消息,可謂相當詳盡。對于聖教主事二人之非同凡俗,實爲赤魅族聖祖“已知”之事。
但是遠觀與親見,目見與耳聞,終究是有差别的。
如今當面視之,這二人道行之高,着實令赤魅族聖祖大感動容。
于是,也就破例有了這一番堪稱推心置腹的“談判”。
彼此虛實,各自盡知矣。
赤魅聖祖固然已經隐晦的點明,赤魅族根基,借地力而成氣運。此乃一族根本,不可容讓。如今二十五域已傷其二,除卻聖教就此退避之外,别無他路可選。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聖教祖庭,竟也走上了相似的道路。
盡管顯道應元二人語焉不詳,但是赤魅聖祖已知其意——神道界空之設立,與其一道興衰大有關聯。
顯道道尊默然以對。
數萬、數十萬年前,聖教開啓這擴張之路時,對于“妖族降世”這一環,卻是未有周詳考慮。若今日之事發生在聖教祖庭擴張之初,那麽任由赤魅族劃定疆界、兩不相犯,其實未嘗不可;但如今北境界域,同樣涉及三十七界天之二,豈有退卻之理?
尤其是神道界天自三十六至三十七,乃是至關重要的一步。若是一舉退至三十五之數,将難免神道道術倒退十餘萬載的嚴重後果,是顯道道尊決計不能接受的。
赤魅聖祖漠然言道:“你二位道行雖高,但飛升之後法力一轉,卻是任何驚才絕豔的智力天資所不能逆轉的大限。你二位非我對手。”
應元道尊不答,隻輕輕一反手,已動用了手段。
不過神通示現,卻并不在“手”上。
應元道尊胸口處蓦然浮現出一團虛影,竟隐約望見,一顆強有力的心髒,在緩慢而有力的跳動。
滴血成川流,恣肆若汪洋,精蘊無窮。
無論自博大處觀之,而是自幽微處察之,皆能感受到那令人心悸的雄渾力量。
更奇的是這心髒本身。
七竅玲珑心。
所謂“七竅玲珑心”,本是稱贊一人慧心多感而言;但應元道尊這一心髒,卻正應其名。
真幻輪轉,仿佛琉璃,可謂“玲珑”;諸竅連結,百折千回,卻又不止“七竅”。強名之,或可稱“百竅玲珑心”、“千竅玲珑心”。
如此手段,自然不止是外相不凡而已。
赤魅聖祖一眼看出其中微妙之處。
這心髒之中萬竅連結,兜兜轉轉,可不止是應元道尊自家身軀中的營生,分明内外勾連、有所實指的!
所彙通收攝之象,分明是聖教祖庭賴以立下偌大基業的“陰陽洞天”體系。
憑此秘法,煉化歸真。
赤魅聖祖若是正面出手,顯道、應元道尊固然不易抵擋;但是在應元道尊生機尚存之先,卻可将所受之力的十之八九,通過“心通萬界”之法,連通所有陰陽洞天挪轉出去。
如此一來,所有陰陽洞天那一頭出口處,必然遭殃。
原本此陰陽洞天隻是聖教内部連通之用,若數百年前如此施爲,除了将聖教偌大基業一舉毀去,别無他用;但是當日歸秦之戰後,聖教爲了挽回信心、兼收利劍高懸之效,又将許多陰陽洞天一舉布下,連通靠近諸族腹地!
這就意味着,赤魅聖祖再行出手,便是天下諸族爲敵。
更有甚者,應元道尊乃是尋得了此秘法的“第一義”,其“本心”之所在,便是陰陽洞天之歸旨。在其動用這一門秘法之時,任何繞過應元道尊本人、直接攻擊陰陽洞天的嘗試,皆是完全無效的;最終其法力肆湧,都會如穿透迷霧一般,繞過一個大圈,來到應元道尊面前。
由于應元道尊所承受之法力,至多不過十分之一,所以其本人必能堅持甚久,更況又有顯道道尊從旁緩頰。
如此一來,等不到赤魅聖祖殺死應元道尊的那一刻,整個天下,早已沸反盈天。
最終落定之後,應元道尊縱然功行有損,也不過萬載至數萬載間難以飛升上界而已。其既然已在世間滞留數十萬載,便不憚于再繼續遷延些許時日。
應元道尊眸中,幽芒浮動,難以窺見其心意。
這一道棋局,另有玄機。
此刻其實他甚是祈盼赤魅聖祖出手;隻要他出手,便正中應元道尊下懷。
隻是他面上絲毫不曾顯露出來。
倘若赤魅聖祖自诩飛升上境之人,抱着對下界修士不屑一顧的态度,那麽今日看似危機之中,未必不是隐藏着巨大的機會。
若赤魅聖祖果然出手,彙入各條陰陽洞天之中的法力雖必是強橫到不可思議,但應元道尊自忖仍可稍稍操縱其強弱與方位。
此刻本教含桢道尊坐鎮之地,瀕臨一處陰陽洞天入口。
本教靈曲道尊、與鳳凰一族駐世道境大能湛衡子,正坐鎮于第三十七界天、騰蛇一族故地的陰陽洞天入口。
隐宗半始宗山門,緊鄰聖教一處陰陽洞天入口。此地是歸無咎的府邸所在,亦俨然是隐宗一方的第二核心處所。人劫道尊縱非長久坐鎮于此,也勢必會處于随心而至的狀态。
近年來隐有傳言,東南九宗的一位大人物坐鎮隐宗,極有可能便在此地坐鎮。
其餘諸如孔雀一族、天馬一族腹地,同樣可堪利用。
隻要赤魅聖祖一旦出手,應元道尊便度量強弱,将其法力疏導至相應方位。
屆時本教幾位道尊、鳳族湛衡子、隐宗幾位道尊、可能的東南九宗道境大能,倉猝之間遭遇前所未見之敵襲,勢必要竭力抵擋、出手反擊。就連孔雀、天馬兩族族長,也會在第一時間動用本族至寶,晉身道境修爲,出手抵禦。
到了那時,應元道尊便可借用陰陽洞天通道,将衆人之法力“逆吸”回來!
如此,等若是赤魅族聖祖以一人之力,抵擋紫微大世界中超過半數的道境大能。其法力再強,料想也絕難勝過。一個不察之下,更有極大的可能性吃虧。
就算他不至于就此隕落,隻消道行大損,令赤魅族失卻倚仗。屆時赤魅一族,便極有可能重蹈騰蛇一族之覆轍。
這一重心思與手段,爲了保守機密之故,應元道尊并未與除顯道道尊之外的任何人商議過,就連本教的其餘幾位人劫道尊,也并不知曉。
赤魅聖祖盯着應元道尊望了一眼,忽然一笑,道:“确是難纏的手段。隻是解決這一紛争,原也未必需要與二位鬥上一場。兩位得道不易,倒是并不惜身。可惜了。”
“二位終究是看輕了飛升之後的手段。”
言畢,赤魅聖祖反手一擡。
掌心升起一團不起眼的渺渺雲煙,仿佛熱茶。
正是重新動用了降世之時将要動用、卻被顯道應元二人喝斷的手段。
聖祖降世,對上下界人劫道尊,隻要事發突然,那麽就算是以一敵多,也是遊刃有餘,必然能夠實現預定目标。
隻是赤魅一族以前從未考慮過本族聖祖降世之事,所以并未多作預備,故多了不少瑣碎步驟。聖教一方,由此多出百餘載時間布置。兼之顯道、應元二人的确是古今所無的傑出人物。二人合力,雖定不能勝,但未必不能生造出一些拖泥帶水的障礙來。
如今一見,應元道尊手段之巧妙,的确難纏,還在他預料之上。
隻是,若有斬草除根的法子,何必定要與二人糾纏不休呢?
看似他動用了與下界之初相同的手段,其實當中差異,就算顯道、應元二人也未必知曉吧?
掌心所聚,熱氣氤氲,似乎有一江、一海、一域、一界之量。
然後,他的手掌緩緩翻轉過來。
就在此時此刻,紫薇大世界之中,聖教門下。但凡修習顯道、應元二人所傳承之仙道、神道修士,心中皆無端湧起一絲不祥之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