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弋步履踉跄,面色青紅之間反複變幻三次,勉力向後遁走百餘丈,身軀靠在一方巨石之上,仿佛驚魂未定。
沒想到此人還有這般手段!
但急擡首一望,林弋心下稍定。魏清绮面容蒼白,緩緩坐倒在此,盤膝運功,顯然也并不好受。看來這非常手段,并非輕易可以施展。
如今比拼的就是哪一方能夠更快恢複戰力了。
此中的較量,林弋頗有信心。
隻是周身法力一轉,情勢似乎較預料之中還要糟糕三分。
若将一身道基法力譬喻作一團心焰火苗,那麽麒麟一族瑞氣神通,便宛若鼓風烹油,擅能增益其勢。但是此時法力一轉,他丹田之中的“火苗”卻微弱已極,縱然以瑞氣激之,非但不能使其複元壯大,甚至有将其撲滅的危險。
見到此景,林弋惕然一驚。
那一道異力加身,非但其勢磅礴無已,悄無聲息就突破了瑞氣護佑,抑且更有一種直尋根本的味道,從更深層次制約了自己法力複元。
魏清绮靜心調息,心有所悟。
這一式,終是完整使将出來了。就在這一瞬,她對于本門道術精義,亦有了更深的理解。
往時對于功力遠遜于己者,方能做到完全反擊;而道行愈高,反擊之力便愈加收斂。所以這一根本道術,并未臻至實用之境。時至今日,才完成了這一大突破。
但有些可惜的是,方才施法一瞬,魏清绮似覺頭腦中有無限精妙之意流淌,充盈鼎沸,琳琅滿目。但是渡過了施展神通已訖的那一個“點”之後,這許多感悟,卻如潮水一般退卻了;如今所得,唯有十之二三而已。
饒是如此,已令魏清绮極感豐瞻,歡悅充實。
《呈祥滌厄琳琅書》真正圓滿無暇之時,乃是一門“應手無礙”的神通。并不至于如盈法宗“日、夜”二經一般,動用一次之後,氣機便十分衰微。從這個角度上說,魏清绮雖走出了“完道”之前最重要的一步,但是距離真正“功成”還差了一線。
想到此處,魏清绮不由有三分惋惜。若是方才動用這一式的“感悟”全數保留,那麽缥缈宗完道再無絲毫懸念,至慢在她成就近道之後也會水到渠成的完成。
如今心識之中留存,隻是關于此道法宏觀上的道理。
以前魏清绮亦曾想過,缥缈宗的“無中生有”反擊手段,并未如日、夜二經一般真正超越極限。這等層次的反擊,果然能夠克敵制勝、無往不利麽?
這并非是對本門道術無有信心。道行到了魏清绮這一步,一切思考,是便是是,非便是非,早已不設任何限制。
今日,當她自己做到這一步後,終于發現了答案。
原來,所謂“無中生有”之道,淩敵以等量反擊,并非沉溺于“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趣味,而是有着甚深道理的。
因敵之緣起,而返施其身,等若彼此之間便建立了一種關聯,仿佛冥冥之中錨定了坐标,使得業力加身。這也是此法豁然貫通,突破一切防禦法門舍虛就實,成恒久難祛之真實傷害的根基。
認真品鑒,倒是與歸無咎的“空蘊念劍”劫力加身之法,有異曲同工之處。
如此,一刻鍾時間,緩緩流逝。
林弋手中執一根一尺八寸長短的小小銅錘,其柄止細若小指,但錘端卻勝過拳頭,在自己雙膝處緩緩敲擊。
觀其面色,似有幾分焦躁。
魏清绮淩厲反擊之後,局面已然演化成較量“恢複”的遊戲。
對于此道,林弋本是自信絕不會輸的。
可是原本無往而不利的瑞氣天賦,此時卻如同隔靴搔癢一般,對于法力氣機的恢複沒有起到一絲一毫之助力。
他立刻服用了本族複元秘藥“天螺丸”,靜靜調息一瞬,默運體察之,依舊效用甚微。
以林弋之自視甚高,自以爲無論遭遇任何強敵,皆不至于有所傷損。攜帶“天螺丸”在身,亦不過是循常例而爲,不願标新立異。但是今日此時此刻,他卻十分祈盼此藥名下無虛。
可惜其最終效用,卻不盡如人意。
最後,又動用了這件号稱有八種妙用的“正元錘”,隻是如例作法之後,卻依舊石沉大海。
又是一刻鍾過去,林弋豁然擡首,心中一沉。
因爲,就在這短短一刻鍾之内,面前的魏清绮已然面色轉爲紅潤,氣機法力亦恢複得七七八八。此時她長身而起,向自己緩緩靠近。
……
清濁玄象之外,聖教這一方,已然立下一座簡易亭台。
此物看似簡易,僅有四柱垂立。但一步躍在其中,卻有一方縱橫二十五丈、廣廈一座、丹室二十五間的空間。處處以瑤草點綴,修竹成列,生機盎然。雖可稱别有洞天,但是以規模而論,依舊不算上乘。
此時,清濁玄象本體之中,又一枚“蓮子”明光湛然,暈澤吞吐。似有兩人出界,各自東西。
武铉熙面色陰沉。
此時他雖然縱遁光直上,但是面目形容卻是慘不忍睹。衣衫破破爛爛,面上隐見三分傷痕,雙目之中,血氣充盈,同時右足微曲,似乎跛足而立。再往深處看,動靜呼吸與氣機流動,亦與常時大不相同。
最終既然弄險,便是狹路相逢,無有退讓之餘地。
武铉熙踏足門戶之後,面前光華一蕩,已有二人迎了上來,正是聖教孟倫上真。
孟倫上真見武铉熙之面容氣度,似乎一凜,先不問勝負,卻道:“武道友若是有恙在身,便請速見本教宗禮道尊,請他明斷一二,撥亂反正,調和陰陽,以免留下隐患。”
武铉熙搖頭道:“無妨。得失傷損,我自心中有數。”
另外一人,卻是泰玥上真。見武铉熙言道無恙,似乎心中一寬,方才問道:“敢問道友這一陣,勝負如何?”
這一回清濁玄象分界,每一界中勝負落定,呈現外象之時,卻要緩慢了許多。
武铉熙沉默一陣,方才言道:“濁氣之象,已歸其位。”
孟倫、泰玥二人,對視一眼,似有三分驚詫,三分歡喜。
武铉熙相貌如此凄慘,任誰望上一眼,多半以爲他遭遇敗績。尤其是孟倫二人雖身居鬥室之中,但是對外間景象,卻是盡收眼底。那朝着相反方向返歸隐宗本陣者,自然是天馬一族馬援。
一眼瞥去,他雖然同樣不複神完氣足,但是卻較武铉熙強上不少。這更佐證了此戰敗績。
沒想到武铉熙卻給了二人一個驚喜。
武铉熙擡首一望,丹室之中,已有數道氣機,不由微微驚詫。
本以爲自己與馬援這一戰,雙方硬橋硬馬施展搏殺手段,可算結束得甚快。但是沒想到依舊有數個戰場,更快分出了勝負。索性便随口問道:“其餘諸陣,勝負如何?”
泰玥上真接口道:“在道友之先,已然分出勝負者,共有五陣。”
“元鳄一族餘荊道友,不敵隐宗嫡傳、三十六圖殿尾陸乘文。”
“龍族李青龍道友,勝了孔雀一族孔萱。”
“歸無咎弟子黃希音,雖在第一行列的六人中,但是似乎道術并未大成,敗于玉離子之手,波瀾不驚。”
“本教嫡傳摩永工、南平,不敵隐宗岚與那出身東南的文晉元。”
“炎裕、倪翔二位妖族嫡傳,不敵羽融族虞長明、虞長青。”
“如今加上武道友這一陣,共是三勝三負。”
餘荊不敵陸乘文;炎裕、倪翔不敵虞長明、虞長青二戰,其實都甚是出乎聖教預料。後一戰尚且好說,是青猊一族的秘手被其老對手羽融族窺得虛實,一舉破解,從而緻敗。其實從真實修爲而言,炎、倪二人似乎要較羽融族兩人略略領先一線。
而餘荊那一戰如何落敗,雖已見了畫影圖形,但孟倫上真尤未洞察奧秘。餘荊自己,亦是懵懵懂懂。看來唯有等宗禮道尊騰出手來,指點一二。
此時宗禮道尊,正用心審斷玉離子、黃希音那一戰的精微處,意欲縷清這最後一位“後起之秀”的神通路數。
武铉熙似乎隻是随意打聽一般。明了情形之後,依舊冷冷淡淡,隻微一點頭,便自尋了一處丹室去了;似乎并無興趣與孟倫二人讨論勝負得失。
泰玥上真心中微怪,似乎此人并非是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性子。
丹室中坐定之後,武铉熙長出一口氣,怔怔然出神。
各自動用四種手段對拼之後,終于出現意外。
接下來武铉熙動用了得自本族武破空妖王刻箓的“蔔流訊潮”神通,對上了馬援施展的一門陰水神通。這兩種道術似乎暗含巧妙的生克道理,法力相染,貫穿侵徹之力陡然提升至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
此力刁鑽詭異,難以侵襲要害,其實并不緻命;若果真無有妥協餘地,二人其實不必做出選擇,早已被終極護身之寶挪轉出界了。但是雖不緻命,卻有不可掌控的風險。
武、馬二人道緣感應高妙,均察覺到危機。
馬援并未猶豫,立刻藏身于一件自我封印、俨然畫地爲牢的奇寶之中。
武铉熙略一猶豫,卻是生受了這一擊。這也是因爲玄武一族護身手段較天馬一族更高一線,方才多出了選擇的餘地。若他與馬援易地而處,或許也會毫不猶豫的選擇脫身。
馬援之選擇也是一道小小考驗。
若是武铉熙忙不疊遁走,那他稍後片刻便能遁出,取得一勝,而非兩兩出界,成就平局。
最終,乘着馬援封印于防禦秘術之中的當口,武铉熙乘機捉得濁氣之象,定下一勝。
恰在此時,馬援封印得解,二人對視一眼,一同出陣。
雖然拿下一勝,但是他也付出不菲代價。那兩種水行神通合璧,果然奇詭。未來五十年内,隻怕他道術進境,便要停滞不前。
也不知與氣運消長的獲利相比,到底得失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