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清濁玄象現世。
此物所呈現之象,與上一次完全相同。隻是那二色氣機顯化極快,不過百餘息功夫,轟然墜地之後,立刻誕生出蓮蓬之形,拟象草木萬變,八枚果實環抱一粒嫩芽,情俏明俨,熠熠生輝。
微微顯差異者,在中央花苞之策,明光粲然,似将主界之輝光,愈發襯托凸顯。至于那八枚蓮子,純粹仿佛舊物。
此物初現之時,雙方修士均不甚在意,大多數人依舊舉首向天,觀明動靜。
稍後片刻,諸修更是暗暗詫異。
兩座清濁玄象一同現世。爲何其中一座早早落定,另外一座卻杳無音信?環視天穹,一派清朗寂寂,分明已是塵埃落定之象。
唯乙道尊、宗禮道尊二人,卻視之如恒。
待其氣機一定,宗禮道尊微一颔首,泰然道:“請罷。”
利大人凝神再望,暗道慚愧。
原來,若仔細觀察這“清濁玄象”之形,此物似是一起一伏,一升一降,宛若肺泡鼓動,呼吸勻停。隻是這勢頭極爲緩慢,仿佛胎息,不易察覺罷了。
更妙的是,在“清濁玄象”起至頂點時,便予人一種渾然康健的光明正大之氣;降至低谷時,卻晦澀不明,幽離迷蒙。
按理說這八枚“蓮子”便是八處輔界的入口。
可是将這一重迷津點破,便能發現——
哪怕是同一枚“蓮子”,在其剛健之意滿盈時,與其幽晦之氣消長時,遁身其中,其實并未進入同一處“空間”。
換言之,眼前之物,并非一座清濁玄象,而是兩座。
隻是重合爲一體。
環首一望,諸如玉離子、禦孤乘、席樂榮、李雲龍、秦夢霖、歸無咎等人,顯然早已發覺了其中奧妙。
乙道尊欣然允諾,轉身言道:“入陣之時到了。”
觀他對話之人,竟似是歸無咎?
利大人微微一怔,擡首望向“龍骨”對面自己的對手,荀申。
但荀申卻似目光渙散,神遊天外,既未關注自己,亦未留心乙道尊處。
三日之前,雙方對陣,極爲爽利的立下。
尤其是道行精湛的玉離子、禦孤乘、席樂榮、李雲龍、玉嬌龍、林弋,更是身先士卒,提前尋住對手。以至于後半段的出陣安排,仿佛水到渠成,波瀾不驚。
隻有一件事是個意外,引發了不小騷動——
自始至終,歸無咎并未入陣。
此舉令聖教一方許多人不免心生怨怼,激起争雄之心——這意味着,隐宗以爲,即便歸無咎不出陣,也早已勝定了?
利大人腦海之中,亦曾有一個念頭浮動,但是立刻就被抹去了。
哪怕身上所持手段、底牌着實不少,但是畢竟是零敲碎打,并不能構成完整戰力。若是種種手段安置得宜,未必不能擊敗功行未臻上乘的近道境人物。但若說光明正大的出戰,那到底是力有未逮罷?
不止是利大人,許多聖教嫡傳、妖族友盟,亦持此念。
禦孤乘面色晦暗。
雙眸之中,幽芒閃動。
顯然,乙道尊不經意的一個動作,令這個早已被壓下的念頭,重新生出萌芽,并不可遏制的蔓延。
歸無咎自然注意到。不經意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彙集己身。
但他卻渾不在意,長笑一聲,立刻大袖一卷,朝着清濁玄象正中心遁去,一頭紮入那一株嫩芽之中!
“果然如此!”
除卻林弋面色晦暗不明,若有所思之外,其餘聖教一方人妖兩族嫡傳,面色無不精彩異常。
兩道清風一蕩。
雙方陣營百餘裏外,各有兩道氣機,緊随歸無咎之後遁入。
隐宗一方,赤魅一族公盤殷妖王。
聖教方那二人,遁速極爲了得。隻粗粗感應得出,二人皆是妖族出身,當中并無一位聖教天玄上真。
隐宗備戰的諸位嫡傳,也并非盡知歸無咎将入主陣。
此時驟遭奇變,驚歎聲,贊譽聲,慨然評點之聲,亦是餘音不絕。
唯有乙道尊,額頭浮現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皺紋。
就在歸無咎即将入陣的一瞬,他忽地感受到,對面這位對手——聖教宗禮道尊,忽然神色一變,似有真切的情緒流動;然後如湯沃雪,轉瞬即消。這種情緒,極爲複雜深險,似乎十分意外,十分喜悅,然後又怅惘難測。
這可實在是奇了。
休說他們這些真正的大人物。就算是一位元嬰修士,得享千餘載壽數,也早已修煉成無善無惡、心有城府之嚴的火候。在俗人眼中,委實是深不可測的老妖精。
更何況,道境大關,對于天人之理須得剖析而明,這更不是粗淺的面皮功夫了。
雖然看上去諸位道境大能,喜怒哀樂與常人無異。但是乙道尊心中雪亮,此類真實不虛之“情動”,饒是他與芈道尊等人相熟既久,依舊爲近萬載以來所未見。
一念及此,乙道尊心中,陡然生出一絲隐隐的不安。
……
歸無咎一步踏入主界。
碧氣撫山水,草木似含情。
第一次清濁玄象時,主界之中呈現何等風貌,歸無咎早已通過照影留形閱覽過不止一遍。
眼前這一份返璞歸真的淡然氣象,倒是與上一回十九相似。
但是觀其形隻在其次,并非要害。
歸無咎雙眸一凝,立刻大步向前一躍!
這一步便踏出二三裏去,同時反手一伸,一撈,一捉!
青素二氣,一白一綠,相爲表裏。
随着歸無咎這伸手攝拿之勢,那碧氣雖看似較素氣活絡輕浮,但是較之歸無咎的攝拿之力卻遠非其敵手。隻這麽随意一捉,自指尖逸散的固有七八成,但依舊有一二成被歸無咎牢牢控在掌心,遊走不得。
歸無咎目中銳芒一閃,沉聲自語道:“應知成敗皆在我。”
“甚好!”
這一回,蔔得素氣有凝實之象,主界之争極有可能鼎定局面。這是雙方皆預料到的變化。
但是這一重“變化”,到底發展到何等程度,卻無有一人敢于論定。
隐宗一方,将可能的情形,由淺而深,列爲三等。
第一等情形。當中素氣雖凝,但是較之清氣依舊遠爲活潑,絕非尋常手段能夠攝取之,稍有幹涉,便要壞事。若是如此,就算表面上看,那素氣較之上一回已厚重了二三倍,但是本質上與第一次清濁玄象之争的主界并無不同。
若是如此,敵手保守不失,便足可壞事。這一回勝負之關鍵,依舊在十六處輔界。
主界之争,注定是平分秋色,鬥不出個所以然來。
次一等情形。清素二氣,雜糅兩分,其勢均等。若是一方在鬥戰中取得明顯優勢,便可稱趁機攝取。隻是二氣紛揉,如何将其剖分清濁,去粗取精,依舊要費上許多功夫。若是敵手敗而不亂,依舊有可能與你制造一些麻煩。
若是如此,得勢與得勝之間,便有許多微妙分别。
第三等情形。這素氣重濁凝形,混同清氣之間。但是二者卻又泾渭分明,不相雜糅。如以此來,隻消是占得優勢的一方,随意出手,采用鲸吞海吸之法,約莫一個時辰上下,便能将此間素氣盡數攫取。而戰勢不利的一方,卻無能爲也。
若是第三等情形,那麽等若主界之戰,便真正舉足輕重,決定了二次清濁玄象之争的勝負!
如今驗明,此界中氣象,正是第三種情形!
須賢上真是窺得破境門檻的人物。當今之世、近千載以來,就算算上九宗在内,随着辰陽劍山諸永宸、缥缈宗東方晚晴相繼破境,這一層面的人物,止有他一人而已。
再加上“威服王”孔袖與之強強聯手,料想遇見再如何了得對手,不說必定能勝,至少極難告負。
就算以平手論;隻要歸無咎勝了這一局。
那就意味着一十六處輔界之争,隐宗隻要勝出四場。那麽二次清濁玄象之争,我方便穩操勝券。
前提是——
歸無咎勝了這一局。
念轉間,三道遁光相繼遁入此界。
那三道氣機,立刻尋到歸無咎立身之方位,十息之内,已然靠攏至目力所及之處!
落在歸無咎近處的,自然是公盤殷妖王。
另有兩人,左右并肩,于百丈之外遙相對峙。
其中一位,身高九尺,着一身花花綠綠的破衲衣,手持一根綠主杖,若是再手托一方石缽,幾乎與乞丐無異。隻是觀其面目,倒也稱得上眉清目秀。
此人右手邊的那位,身量略矮,但卻更加魁梧三分,方額粗眉,唇角處隐現玉潤光澤。單論姿容,較身旁這位遠遠勝過。
方額粗眉的這人,面對歸無咎這特殊的對手,平淡如恒,靜言道:“林钺。”
身高九尺的那位,明顯露出三分驚奇。打量半晌,才擠出一個奇異微笑,言道:“盧顯龍。”
歸無咎并不認爲有自報姓名的必要,隻淡淡應了一聲,旋即右手一張。
武域輪回天,立刻點燃。
歸無咎一身氣機,遁入近道境中。
公盤殷妖王高聲道:“歸道友。且容某來……”
但是他話音未落,卻戛然而止;身形陡然一凝,然後重重摔落在地,竟仿佛突然昏厥一般。
其雙目凝滞無神,身若泥塑,身軀兀自呈現奔走之形。
手臂面頰,呈現皲裂碎紋,宛若老樹之皮。
遭此異變,林钺、盧顯龍二人倒是大爲詫異,相對一望,顯然并不知情;反倒是歸無咎,嘴角微微一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