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
三生陰陽洞天門戶處,一行人等,約莫二十餘人之數,稀稀疏疏分成兩三列,領頭的正是歸無咎。
歸無咎之下,是秦夢霖、魏清绮、荀申、馬援、陸乘文。
其後是箴石、騰驚、申屠鴻、宗政嗣。
然後是武道、西土衆修自成一列,隐約自成體系,依稀可見有山城弘、慕高遠等人,盡以姜敏儀爲首。
黃希音則侍立在歸無咎身畔,倒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沉着氣度,落在旁人目中,不由大爲心折。短短百餘齡,誰也想不到就連歸無咎的弟子,竟也如此迅捷的結成元嬰境。
不但如此,考其氣機律動,微妙離奇,似乎僅在歸無咎、秦夢霖、魏清绮之下。較之荀申馬援等人,或許僅僅差了些道行累積與鬥戰經驗而已,單單以底色而論,竟未必遜色多少。
隐宗一方舉足輕重的人物,除卻孔萱在族中修煉一門秘術,年後方能成就之外。其餘皆已到齊。
尚有一人,散漫不羁,遠近踱步。正是客居隐宗的巫道第二嫡傳祖高岑。
此人并不參加第二次清濁玄象之争,但是歸無咎卻似對他十分信任,大小事宜,皆不相瞞。就在衆人出行之際,這一位忽然言道,對于異域賓客大有興趣,極願一觀。
歸無咎便欣然相邀。
其實除卻祖高岑之外,在場其餘諸位,除卻歸、秦、魏三人,何嘗不是對來人極感興趣?
這種興趣,非是對一人而言。
有歸無咎、魏清绮珠玉在前,單論一人之修爲,無論如何也極難逾越。衆人之興趣,在于來人之“全體”。
據歸無咎言語中隐約透露出來的意思,這一回強援加盟,我方戰力幾乎倍增,再無落敗之虞。
幾乎倍增,這是何等分量?
如今隐宗一方所籌措的戰力,除卻上一回參戰之人外,又多了姜敏儀、黃希音、山城弘、騰驚等幾大幹将,可謂兵強馬壯。幾乎倍增……
所以,對于面前簾瀑中展現的山水形象,衆人似乎并無多大興趣,一個個意态各異,可見心思流動之端倪。
不知到了何時,面前天幕一起一收。
好似經曆了一次晝夜輪轉,然後一團渾圓水象,中間依稀裹挾着十餘道人影,瞬間“擠”了進來!
雖然依目力之所及,似乎這一群人是從二三十裏之外一處山嶽中,一步遁及近處。但是事實上,縱然是“咫尺天涯”四字,亦難說盡兩界懸隔之渺遠。來人在這一瞬之間,越過了半個紫微大世界!
造化之神奇,倒是令在場諸位瞬間神馳于外。
落定之後,兩方人馬,相隔僅數丈之遙。
在這短暫的數息,尚未有一人出言招呼時,一道道目光打量,神思飛動,已如靜水之下忽生潛流,變得十分活躍。
隐宗這一方諸人,雖然面目驚訝、異彩漣漣者有之;但說來也奇,此時明顯卻是來人一方的态度更爲訝異。隐約間似乎好幾人,微微出聲,旋即左右對了對眼神,不知在說些什麽。
隐約聽聞,似乎是驚駭本土道術之中,竟也能夠臻至如此境界。
不是一人;是一群人!
歸無咎一眼掃視過去,看清來人,同樣心中微訝。
此時,對面領頭的那位,上前一步。
其人玲珑窈窕,冰肌瑩徹,眉目如畫。
身上所着服飾,說是宮裝稍短,說是便服又過于工整,曳地二尺有餘。其上是素白色,但是下裳處卻漸漸轉爲微黃。
除此之外,其面上似有玄霜,一望便知走的深慎精嚴的路子。
這一行十餘人,雖然各個都是氣度不凡。但是唯有此人,一望便知其氣度最爲渾厚質實。哪怕身無修爲之人見了,亦不難猜出這是衆人之首。
四目一對,二人都不由有些恍惚。
說是熟人,其實不過是數日相處而已,抑且是道途初立之時;但若說不熟,獨到經曆,隻要正當其時,便有一種曆久彌新。若說“理應”一見如故,卻又有一種朦胧的隔膜——倒也是一種隽永味道。
終究,還是歸無咎定睛一望,笑言道:“木師妹。”
木愔璃也笑了。
她雖然一言不發,但是此身遠近,溫度的變化,卻是顯而易見。
十餘息後,她才低聲道一聲:“愔璃若說早知歸師兄定能成今日之氣候,那是妄言。但是既然成真,唯有喜樂而已。”
不遠處黃希音聽聞此言,暗暗撇了撇嘴。
這時,一道清脆聲音響起:“如今在晚輩之中,若說哪一位威嚴最重,持律最精,自非木殿主莫屬。今日的木師妹,可不是當年流水宴上的那個形象了。”
說完,便掩口輕輕一笑。
木愔璃聞言,同樣報之以一笑。
如非關系相當親密,這一番話,便不會輕易出口。
若說木愔璃是與當年之形象相差最大之人;那麽出言的這位,便恰好相反。落在歸無咎眼中,俨然是回到了二百餘年之前。
一襲素絲長袍,雙發披肩;環佩玎珰,婉娩流逸。
榜上十五,氣象天成。
歸無咎淡淡一點頭,笑道:“甯師妹風采如昔。”
甯素塵妙目一眨。
雖然并不陌生,但親見其人時,甯素塵對于歸無咎的成長與變化,也十分“好奇”。
且不說甯真君對于歸無咎的贊譽之辭。單單隻一件事,百餘年前門中的《通靈顯化真形圖》異變,奠定完道之基,便是歸無咎的手筆。單憑此事,他便無愧于越衡宗自信推出來能和軒轅懷打擂台的人物。
初一見面的映象,這位“歸師兄”鋒芒沖霄,銳意直指,極有大道獨行之風。據說他同樣是以劍道爲本,如今一見,似與之暗合。
而歸無咎與木愔璃相見時的态度,卻又真淳異常,大有“近人”之韻。
這兩種氣象,在高明之士眼中,都并不算稀奇。但無論是誰,未免多多少少偏至其一,難以周備。大數而論,如今九宗英傑之中,唯木愔璃等少數人是偏向于前者;而諸如甯素塵等絕大多數人,是偏至于後者。
如歸無咎這般,道心澄澈,凡心近人,二者相融無間,的是甯素塵前所未見。
見甯素塵微微出神,魏清绮立刻将其招呼了過去。
甯素塵之後,是一個稍顯邋遢、身形微微發福的中年人。
若是“以貌取人”,眼前這一位,卻是這一行人中最不和諧的;與其餘九人之風采翩然,俊逸若仙相比,這分明便是一個市井之徒。
此人上前一步後,一雙湛然有神的雙目,盯着歸無咎不住打量。但是其手上卻托着一隻甚是油膩的錦袋,時不時便伸手尋摸,然後塞入口中。粗粗一望,似乎是雞腿、雞翅一類的熟食。
叩關之法,各有神通。歸無咎也并未大驚小怪,微一拱手,道:“韓師弟。”
“韓師弟”眨了眨眼,立刻伸出油膩的雙手一陣胡亂擺動,大聲言道:“歸師兄不必管我。且先去招呼旁人便是。”
同時望着歸無咎身後那一群人,口中似有絲絲冷氣,不住低聲歎息道:“厲害,厲害。”
韓太康是也。
休看他如此邋遢,卻也是榜上有名之人。
除歸無咎之外,越衡一門,依舊有三人在榜。單論一家一門之興盛,如今一界之内,莫能與之相比。若是加上歸無咎,便是四人。抑且這四人輩分年齒極爲接近,除卻韓太康排名靠後之外,其餘三位,皆在前列。
魏清绮上前一步。
凡與歸無咎相見者,她立刻引薦于後,教各自相識。如今也唯有她,是通識兩方之人,承擔這一職責,當仁不讓。
其實秦夢霖與歸無咎識憶相通,九宗來人,亦識得大半。隻是她識得九宗諸位,九宗的諸位卻并不認識她,所以自然不便出頭。
接下來這一位,略帶着兩分好奇之意,促聲道“歸師兄。”
便一溜煙往魏清绮處靠了過去,小聲嘟囔着什麽。
此人十七八歲年紀,身着綠色長裙,無論身量骨骼,明顯要較木愔璃、甯素塵、魏清绮等諸女略顯豐滿。觀其面龐,同樣也是朗目疏眉,娴靜端莊,看着十分雍容正大。但是一旦言語行動示之于外,卻反而是最天真任性的。
魏清绮歉然一笑。
但作爲榜上有名之人,再加上從前提及過一兩回,如今倒也不必反過來再向歸無咎引薦。
缥缈宗第二嫡傳,遊采心。
接下來一連四人,皆是缥缈宗弟子,一一與歸無咎見面。
谷興學;淳于健;申柏虞;陸錦程。
四人面上仰慕與好奇之意,一覽無餘。
最頂尖的人物,仰賴天數,應世而出,非人力所能幹預。但是到了略遜一籌的層次,外力的作用便不可忽視了。
缥缈宗有東方晚晴坐鎮,于調教弟子一道上,自然有獨到優勢。
其實,換作另一位天尊大能,未必就在此道上花費多少心力。而東方晚晴爲了缥缈宗能夠于這一代順利完道,對于魏清绮的道途長成之旅,用心極深。所謂一法通,萬法通。其餘諸弟子,亦從此道中受益極大。
眼前這幾位,便常常自嘲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卻非歸無咎所知了。
谷興學等四人,各個都有在三卷人物手低下過上幾招的實力,幾乎每一位都不在幽寰宗蕭天石、張宏辯之下,實可稱相當驚人的底蘊。
這四位引薦已畢,又有一人上前。
此人看似三旬年齒,一身寬袍,氣度溫潤,自有胸襟。
不止如此,他看向歸無咎的目光之中,更多出兩分難得的坦蕩。
二人不約而同的一笑。
面前這人終是先開口了:“歸師弟。”
這是一行十人之中,僅有的兩位令歸無咎感到“意外”的人。
故人。
此行規制,越衡宗四人,缥缈宗五人,這是歸無咎早已知曉的。
越衡宗的四人,那三位自然是當仁不讓;但是這最後一位,歸無咎卻未料中。
雖不在卷冊之上,但能夠有出陣的資格,也不能相距太遠。陰陽魚試中,九珠之才,想來是理所應當的。恰好越衡宗百餘年前也有一位臻至此境的人物,名爲夏永年。
料想随木愔璃等人前來的,便是此人了。
但是沒有想到,此時此地,卻迎來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驚喜。眼前之人,是歸無咎入道之後,第一個相互推許、通明心曲之人;下界行事,亦曾借用其名。
歸無咎微一擡首,似從前塵往事中轉了一轉,笑道:“文師兄。久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