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懷既撤去劍塔,其後發生的事情,就是順理成章的了。
盡管不是完全對等的交手。說是機緣巧合也罷,依傍形勢也罷,秦夢霖終究是在細微處勝了一招。盡管這不至于動搖二人的實力對比,但若讓九宗諸上真知之,也算是一件震動上下的大事了。
不過軒轅懷面上卻也看不出喜怒,亦無受挫之色。同時不再遲疑,身形一個轉折,身後蕩起一物。
此物同樣是塔形,隻是形貌與方才籠罩二人的巨塔似乎略有差異。
軒轅懷往内中一遁,四周空空蕩蕩。不但不見其人,就連其存在過的一切痕迹,亦全然不存,好似剛才的一場激鬥,根本就未曾發生過。
秦夢霖低首沉思。
在“術”道之用上她得了一個便宜。但是就道法而言,軒轅懷予她的啓發,又哪裏小了?
人算不如天算。
從前秦夢霖并未想到過,自己的“心陣靈眸”之法,背後似有一條康莊大道。
軒轅懷在此道之上,可稱信步遠行,領先自己甚多。
況且他以此法迎敵,明顯是預先知曉了自己這一樁鬥戰法門,暗含提點之意。
不知其用心何在?
思慮了一陣,秦夢霖回過神來,擡首一望。
面前所立之人,約莫中年年紀,兩縷短須。身着奇服,似是鱗甲于毛羽混織而成,盡顯魁梧氣象。他片刻之前便已趕到近處,隻是見秦夢霖若有所思,便笑吟吟的立在一旁等候,似甚有雅量。
這時見秦夢霖望了過來,才笑言道:“老朽公寓楊。秦道友有禮了。”
秦夢霖這才答道:“原來是公寓楊妖王。失敬。”
略微一望,這位公寓楊妖王,氣象之醇厚不在與隐宗常打交道的公盛良妖王之下。
那破界針的妙處,秦夢霖也略知一二。若依例運轉,作法之人實力強弱懸殊,總是不美。這便意味着,赤魅族可以輕易拿出一十六位與公盛良妖王實力相若的近道境戰力來。此事換作并吞西土之前的隐宗來做,其實相當吃力。
赤魅族在新一代中雖無獨立潮頭的人物,但是整體實力之雄厚,卻是不容輕侮。
公寓楊妖王望了秦夢霖腰間所懸容器一眼,心中已然有數。笑言道:“想來秦道友應得之物,已順利取到了。”
秦夢霖微笑道:“有諸位妖王在此坐鎮,自然無人敢存觊觎之心。”
公寓楊妖王點了點頭,似乎微一猶豫,但還是發問道:“方才與秦道友交手之人……可是當日陰陽洞天之中的老對手?”
公寓楊妖王雖對于陰陽道法門不甚了了。但是功行卓著到了一定層次,可謂一法通,萬法通。方才那仿佛一輪紅日下墜的盛景,當中妙意無窮。一望可知是陰陽道中壓箱底的法門。
可是與她交手的那位,竟似将這一招完全接下,并未吃虧的樣子。
如此推斷,顯然是同一層次的寥寥數人之一了。
莫不是禦孤乘到了?
秦夢霖微微搖頭,對于軒轅懷的來曆,并未多言。
公寓楊妖王也并未多問,又言道:“既已順利取寶,秦道友想來不會多作逗留,不日便要回返。”
秦夢霖言道正是。
公寓楊擡起頭來,笑言道:“如此倒是巧了,恰有一事。承秦道友之便通傳,倒也不必本族另行下書。”
秦夢霖正色道:“妖王請說。”
公寓楊妖王略一思忖,言道:“這座‘破界針’,是本族聖祖降世之地;亦是本族臨機建成、便于集中力量的樞紐之地;其實,亦是本族聖祖降世之前、上下傳遞消息的禱告之地。”
秦夢霖心中微微一動。
公寓楊妖王續道:“本族聖祖降世之期,隻怕要略微延遲一二十載了。”
秦夢霖聞言微訝,立刻問道:“可是有什麽變故?”
對于赤魅族這一重要友盟,其中關鍵訊息,秦夢霖自然要做到心中有數。據她所知,赤魅族聖祖降世之期,百餘載前便已定下。若無意外,不當輕易變更。
公寓楊妖王擺了擺手,道:“秦道友放心。非疑難之謂也。妖祖降世,本有二法。一者速;一者緩。二者各有利弊。其實說起來,以較緩的法子行事,更爲穩妥一些;隻是如此要多出許多繁缛布置。聖祖體恤下情,所以早時并未選擇此法。”
說到此處,公寓楊妖王微微一頓,似乎大有深意的道:“其實這是剛剛發生未久的事。吾輩在上禱祝文之中,言明了二次清濁玄象争奪之事。然後聖祖下谕,改急爲緩。降世發動之期雖然不變,但等到真正下界,已在十餘載之後了。”
秦夢霖略一琢磨,道:“這是一步妙棋。更是奇功一件。有此一着,諸家盟友,都要承貴族之情了。”
不過秦夢霖心中卻道,這位赤魅族聖祖,作爲飛升大能,竟爾審時度勢,配合下界的步調形勢行棋,倒是很令人意外。
公寓楊妖王笑言道:“彼此彼此。大家各取所需,兩不相欠。”
于注意力放在清濁玄象之争的各家而言,赤魅族之舉,可謂奇兵掣肘,遙相呼應。
但是對于赤魅族而言,清濁玄象之争,亦未嘗不是一種牽制,有助于本族聖祖一舉解決劃界紛争。
秦夢霖心意一轉,立刻便明白了其中關節。
……
半始宗之上,浮空小界。
歸無咎在洞府之中,盤膝而坐。
面前數十玉簡,當空飄浮。
玉簡之畔,又有十餘道四四方方的牒文,金相玉質,倒是極顯莊重。
當日商議之後,權上真動作極快。眼前這些,便是有望參戰之人的答複。
縱然是與歸無咎關系甚密、地位甚高之人,如荀申、陸乘文、孔萱輩,亦都以極正式的态度,傳了文書過來,非僅僅止步于口頭允諾。
至于令十餘件形貌光鮮的牒文,卻是各族公文,盡數都用上了族長之印信。
個人的态度上,各位踴躍參戰之人,皆是對那“自選對陣”的法子極爲贊同,幾是衆口一詞。但是就各自族門的立場上,雖然不至于拂逆本人意願,但是字裏行間的細微用意,憂慮躊躇之心,歸無咎還是敏銳的捕捉到了。
這一戰法的利害處,當時歸無咎便已洞若觀火。
但是一旦公之于衆,所造成的影響之深遠,依舊大大出乎歸無咎之預料。
采用如此戰法,那麽所謂“上驷對中驷、中驷對下驷”一類的博弈法子,便全不頂用了。這不僅僅是兩大陣營之間的勝負;對于每一人而言,這都是自家道途成敗之關鍵。若是戰勝了與己氣運相當之人,便極有可能乘勢奮飛;若是不幸落敗,更有可能一蹶不振。
對于赤魅族這般大族來說,一二嫡傳挫了銳氣,尚能承受得起。但是對于如裏凫族這般新興勢力而言,其阖族上下的騰飛希望,皆系于箴石一人之身。若是略有疏失,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二次清濁玄象之争雖然尚有十餘載,但氣氛已然緊張到了極點,俨然明日便要開戰一般。
既然各位當事人都衆口一詞,願意接下此局。那麽唯有盡舉族之力,早爲之所,添上一絲勝機。
原本歸無咎每隔些許時日,或與馬援、孔萱等人會晤論法。但是此時此刻,諸人都已各自返歸本族,演練族中精心籌備的秘法、秘寶。
歸無咎正在思量之際,空中忽然傳來一聲劍鳴,清響铮铮。
傳音法劍。
擡首朝着虛空一望,歸無咎高聲道:“請進。”
不多時,遁光浮轉,面前漸漸現出一個清麗人影。
麻衣素袍,長發披肩,婉轉從容。
缥缈宗,魏清绮。
歸無咎微笑颔首道:“魏師妹。”
魏清绮認真的望了歸無咎一眼。
雖然她神色不變,但是歸無咎明顯的感受到,她似乎心意一沉,好似情緒瞬間低落了一截。
這也是歸無咎劍心感應再度精進之後的獨特本領。
歸無咎心中一奇。
魏清绮也是心意超凡絕倫、體道幽玄之人。甚至在彙聚半始宗的諸友盟嫡傳眼中,魏清绮氣象之深不可測、通明練達,似乎尚在歸無咎、秦夢霖之上。歸秦尚或有意态天真、從容曠達之處;而魏清绮雖不擺什麽架子,但身上總有一種若即若離、妙不可言的味道,讓人大生敬畏之意。
如此直接的情緒變化,其實甚爲罕見。
好在魏清绮心意一轉,快速的從那一絲低落中調整回來,從容笑道:“清绮本是自信滿滿。但近前一觀——隻怕不妙。”
歸無咎訝然道:“魏師妹何出此言?”
魏清绮卻是話鋒一轉,略帶感慨之意道:“歸師兄。你說大道之行,路是愈走餘寬,還是愈走愈窄?”
歸無咎猛然擡頭,卻覺得此問不易回答。
魏清绮自顧自的道:“大而言之,自然是愈走愈寬。但是愈到了瀕臨極限處,那一絲天賦、底蘊的差距,便愈加刺目,難以逾越。各自應得之分、成就高下,幾乎宛若上天注定一般。人事興作,終屬徒勞。”
歸無咎心中一動。
魏清绮低聲道:“清绮不才,倒要看看這一線微差,到底是不是真的天塹懸隔,關山難越?”
最後這一句話,好似一首風格缱绻低回的曲子,忽經劇烈轉折,直入青雲。
劍心圓通,彙此情境。
歸無咎已大緻猜出魏清绮的來意了。
魏清绮終也未打啞謎,笑言道:“師尊言道。若我在歸師兄手上能堅持一刻鍾。二次清濁玄象之争的對手,便依我意而定。若是不能,便尊師命。來此地的路上,清绮本自信必成的。但沒有想到,歸師兄近日間,又有如此驚人的進益。想來師尊早已知之,卻設了個套讓我來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