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傳遞消息,二人之間的交談,便到此爲止。
宗禮道尊之身軀,無形之中轉爲暗淡,漸漸消散不見。
軒轅懷在洞天之中凝立了半晌,果然調轉方向,往北方東華界天的傳送入口處去了。
千裏之外,陰陽洞天入口不遠處,一團模模糊糊的枯澀雲霧之中,有一人隐立其中。
此人面目甚是俊朗,肌膚如銅,身上所着之袍服看似單調,其實卻又透着一種異常的明亮。此人風度,大約是清簡明達的路子。但偏偏發梢末端寸許長短,卻盡是五顔六色混雜,看上卻甚是奇特。
觀其修爲,不過在丹嬰之間罷了。
未多時,周遭水影浮動,他之身畔忽地多出一個人來。不是旁人,正是剛剛與軒轅懷一番對答的宗禮道尊。
宗禮道尊駐足,微笑一禮道:“湛衡道友。”
這位“湛衡道友”擺了擺手,大袖一張,展開一道清澈如鏡的畫面。
圖卷之中所示,正是軒轅懷和宗禮道尊見面之後的舉動。
見軒轅懷果然行動未見有異,“湛衡道友”似乎大爲滿意,高聲道:“到底不過是元嬰境界。你我道境修爲,何至于在如此謹小慎微?”
宗禮道尊也不反駁,隻微笑着搖了搖頭。
以道境大能的神通手段,若要尋軒轅懷一會,其實十分容易。
之所以将截住他的地點立在陰陽洞天之中,那是爲了方便窺伺軒轅懷的一舉一動。
陰陽洞天。不但消弭億萬裏若咫尺之遙。更妙的是,若是經由洞天一轉,仿佛經曆了一重極厚重的洗禮,遙遙施展神意窺伺之法,便更難被人發覺了。
若是換作百十載以前,對付一位元嬰修士,如論誰将其誇得天花亂墜,也不至于教一位道境大能用心如此。但是據禦孤乘等人處傳來的信息,軒轅懷一身本領皆在劍道之中;并且“劍術真流”之說,宗禮等人亦有所耳聞。
聽說道境未得之物,竟爾爲一元嬰修士所得。所以宗禮行事之際,才用心如此。
望着軒轅懷離去的方向,宗禮道尊忽然言道:“至少到目前爲止,是好消息。”
“湛衡道友”輕輕一點頭。
若是聽了宗禮道尊一番勸誘,軒轅懷依舊無動于衷,把所謂“聖祖降世”之說全不當回事,徑直去尋歸無咎,那事情可就棘手了;極有可能是預先所料有誤,真正動搖幾家謀劃。
但現在軒轅懷明顯對此事甚感興趣。
抑且宗禮道尊言及聖祖降世之時,其似乎微感驚訝。落在二人眼中,這是十分利好的消息。
擡首觀望了一陣,“湛衡道友”忽然言道:“這一場變局,貴方果然能夠憑借己力渡過麽?”
“方才道友與那軒轅懷之間的對話某也聽見了。貴方顯道、應元二位,固然功行卓著。但是到底還稱不上縱橫一界、無有敵手。面對那等人物,終究還是要遜色一些。”
宗禮道尊面色不變,隻微微搖頭道:“有勞費心了。貴方三大勢力聯合,自是底蘊深厚。但是我聖教若不能獨立過得此關,日後隻怕要多些人情賬目糾葛。所以還是獨立應之爲便。”
“湛衡道友”沒想到宗禮道尊出言如此直接,倒是微微一愕。
他原本打得就是這個主意。
兩大族展望東南,引而不發,已有數千載了。兩族的飛升妖祖,亦在千餘載前就最好了随時下界的準備。
隻要聖教一方松口,其大可以兩件事并作一件事來做。順帶替聖教解決了這個威脅,亦爲興伐之舉開上一個好頭。如此聖教一方欠了大人情,在友盟之中也要矮了一頭,日後自有受兩族挾制之處。
不料聖教祖庭倒是有十足信心,能夠應對赤魅族聖祖降世之舉。
正思量間,宗禮道尊忽然面容一肅,言道:“看。”
“湛衡道友”急切擡首一看。
原來,軒轅懷渡過那一頭陰陽洞天出口之後,又行了數十裏。忽地便把袖一展,招徕一座五六丈高、鋒芒逼人的“劍塔”。然後其身軀往内一遁,縱然以二位道尊的本領,也完全感受不到他絲毫存在的痕迹。
軒轅懷此刻的面容,卻是出人意料的嚴肅。
擡首四顧,他所立空間,不過二三十丈方圓,并不算大。
辰陽劍山八大劍道,以兩兩之分,三問辯證,從而區分行路。
軒轅懷雖是八脈同修,彙入真流。但是其劍道之中,亦暗藏了一種正反辯證的微玄之功,剖破奇偶吉兇。
似那劍心感應之術,道緣感應之術,雖然玄奇絕倫,但是未必不能更高明的手段遮掩蒙蔽。而軒轅懷所持這一奇異手段,雖不若推演前知秘術那般具體,但卻勝在昭彰不易之道則,朱紫判然,俨然天數之常。
宗禮道尊瞻望飛升大能風采的建議,軒轅懷以心意量之,吉兇如常,并非暗藏了什麽鬼蜮算計,亦或者借刀殺人、禍水東引的法子。好似他真的隻是一片好心,教軒轅懷去看上一看,本土道術的最高峰,是何等境界。
但是……這恰恰非是一道喜訊。
排除了這一種錯誤的可能,來人看似缥缈玄虛的意圖立刻就分明了——
投石問路。
看一看自己面對飛升妖祖臨凡,是如何反應。
此時的軒轅懷,是身着黑白亂紋袍的那一副相貌;但是其雙眸卻是深邃異常,更類似于劍身虛化的氣度。
九宗立身于紫微大世界之後,略覽其中道術氣象後,便是一副不聞不問的态度。
這并非是自傲,抑或輕敵。
因初代降世的一衆大神通者,早已探明。本土道術中的仙道文明,抵不過一紀元、一興替之力。諒他數十萬載功果,又能夠成長至何等地步?譬如草木,春生秋凋,自然不能成百年之材。
陰陽道、巫道之手段,固然能夠抵過紀元之力。但并非代表者其道術高明,能夠與九宗并駕齊驅了;而是其以遁隐之功爲代價,換得傳承不絕。
至于妖族中實力最強盛者,固然底蘊不可輕忽。但是其道術進展,終究甚爲緩慢。要追及九宗,隻會愈行愈遠。
見到玉離子、禦孤乘、李雲龍三人時,軒轅懷曾感受到三人對己之敵意。
當時軒轅懷便已想到,九宗的存在,對于其等而言已經不是秘密。或許是有底蘊深厚的大勢力,意欲和九宗扳一扳手腕,進行一番角力。
但是從宗禮道尊身爲道境大能,動作卻如此之快,且能放下身段親自行事。可以看出,其等的胃口,似乎較自己預先之想象還要大得多。
當今之世,不僅正值九宗琉璃天之變,于整個紫微大世界而言,似乎也時時處處與往日不同了。
約莫百餘息後,軒轅懷面前展開一物。
一道空白圖卷——大界正反圖。
卻見軒轅懷食指輕點,描摹字迹。
粗粗一看,似乎是十個大字:
妖祖重下界;
北戎犯東南。
這十個字化作一枚小劍,宛若沉入水底一般,漸漸自《大界正反圖》中沉了下去。
一刻鍾後,劍塔消散。
軒轅懷一步遁出,悠然獨行。
隔着陰陽界天,宗禮道尊以及那位“湛衡道友”,見軒轅懷并未就此失聯,倒是松了一口氣。
……
自最後一座陰陽洞天遁出後,又以秘術遁形七日夜,軒轅懷終于來到了東華界天北境邊緣。
此時此地,果然變得與常事不同。
擡首望天,此時的太陽,似乎較往常略微大了一圈,亦更将明亮三分,照耀于地,平白多出一倍之熱力。粗粗感應溫度,似乎烈日之下,足可将雞蛋烤熟了。
略一打聽,如此形貌,已然持續了十餘載之久。
但是奇特的是,如此烈日,卻并未構成土地皲裂、風沙四起之象。正相反,四處平湖川流,時時可見;草木豐沛之地,目不暇接。尤其是好些性極嗜水的水草之屬,反而愈發長得茂盛了。
遙隔數萬裏,便看見一塔矗立中天,異常矚目。
說是“塔”,其實是以軒轅懷的精微眼力兒而言,已遙見其真形。其實大略觀其形貌,此物俨然是一根“針”,筆直矗立。
圍繞此塔,至少有十六道幽森氣機,每一道皆不在陰陽洞天中暗行看護之責的那位天玄上真之下。
很顯然,此處便極有可能是赤魅族聖祖降世之地。
軒轅懷方欲前往,但身形一頓,卻又忽然止步;眉間更微微顯露出一絲驚訝。
尋常修道之人,其實常有撞緣求運,發掘寶物之舉。但是以軒轅懷的眼力,世間能入其法眼之物已然甚少。
但此時此刻,他卻感受到,近處有一物,暗藏“虛像還魂”之功。此物若換作另一位同行同樣出色之人當面,價值雖高,但也不至于高到非取不可;但是在軒轅懷手中,此物效用大了何止十倍,幾能化腐朽爲神奇。
更巧合的是……
軒轅懷不再遲疑,身化一道,虹光朝着那孤塔相反的方向縱身遁去。
半個時辰之後,視野中果然現出一人。
一個年輕女子,迎着軒轅懷到來的方向,與他四目相對。
一身紫衫,剛健之中,又有正大雅涵。和玉離子的雍容霸道相較,似乎氣象略略清減;但是卻又多出一種獨特的豁達通透。
身畔十餘丈處,一株枯樹之下,又有一隻黑虎閉目小憩,安娴适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