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忽然又是十餘載之後。
一道寬逾二千丈的瀑布之上,水聲隆隆,流動不息;有二人懸空而立,相隔對峙。
其中一人,赤發雙瞳,身量魁梧。一身破衲衣随意披身,環繞三匝,似有霸氣肆意流動,鎮壓一切。曆數大道之途、無量衆生,罕有如此氣象者。
與他對峙那人,卻是一身華服,氣機非剛非柔,非動非靜。乍一望去似乎不若前者雄健霸道,但是其悠然獨立間,亦可稱一句“不弱于人”。
巫道,禦孤乘。
武道,席樂榮。
二人同時出手了。
在二人出手的一瞬,似隻是身形微微一顫而已,若非功行遠高于二人者,絕難看出所使神通路數。
直至半息之後,一聲铮鳴,二法之象方才顯露形迹。
席樂榮所使之法,明光瑩瑩,若聚若散。似是三道鐮刀之形,又像是三枚銅币。自行旋轉,快慢不定。使将出去,宛若一柄飛輪。鋒芒之意,躍然迸發。
而禦孤乘所使,卻是青虹一劍,散發出刺目白芒,工整無暇。
兩道神通碰撞之後,席樂榮“三飛鐮”之形似乎被寒冰凝結,登時靈性大損。少頃,便化作冰晶簌簌落水,爲大潮沖走,絲毫不存。
禦孤乘所使飛劍,卻并未潰散,而是形貌一轉,化作最純粹的墨色,再度直取中門。
席樂榮卻身姿不動。
感受到那明顯的封印之力後,他心中已明,斷然難以依舊例運轉神通。
隻見他閉上雙目,口中念念有詞。
就在飛劍及身的一瞬,席樂榮骈指作劍,口中一聲清喝!
隻見原先“三飛鐮”破碎之處,清光一合,豁然殁而複生,迅速回轉,截住禦孤乘之墨色小劍。
這一道“三飛鐮”神通,予以人的觀感十分奇特。似乎并非一道神通道術被破除之後二度使用;而是近似于一種奇特的招魂之法,将原先那已然潰散的神通之形“接引”了回來。
“好!”
随後便是一道疏疏落落的鼓掌聲。
禦孤乘、席樂榮二人同時收手。
這一聲喝彩,并非出自二人中任意一位之口。卻見數裏之外,一團水霧豁然破開。有一位氣度雍容之人,身處一座宛若晶球的結界之内,從容走來。
李雲龍。
禦孤乘、席樂榮二人并未現出絲毫驚訝之意,顯然他們早知李雲龍在一旁觀戰。
禦孤乘凝眸一望,面上難掩贊許之色,道:“如此之快便助我走出了破局的第一步。天下間除卻席道友,隻怕再無人能夠做到。”
席樂榮微微搖頭,道:“一來是道友未盡全力;二來是借鑒了道友法門秘傳,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其實不足挂齒。”
實則禦孤乘、席樂榮之間的比鬥,有着非同一般的意義。
堅定了入世争局之心後,席樂榮一身道術,果然融彙貫通。化用仙門手段,本身實力亦不至于打了折扣。
換言之,如今在大世界中的席樂榮,即便不依傍經營武域之法,同樣擁有完整的實力。
與禦孤乘相遇之後,二人交手,大緻平分秋色,各自佩服。
自與席樂榮相遇,禦孤乘才正式着手《空蘊散神經》的修行。
《空蘊散神經》,當中有極深因果。
三卷齊聚,完整無缺之後,當禦孤乘明了本文,卻自然從經文之中獲得了第五道尊飛升之前的一點神意。
令人駭異的是,第五道尊瀕臨飛升之前,竟将自家所修劍道徹底否定。自稱雖然縱橫一世,終究未入真流。
其時禦孤乘心中震動可想而知。
《空蘊散神經》,其精妙之處已隐隐在巫道十二法之上,被禦孤乘許爲自家三道機緣之一,氣運之所寄,沒想到竟被創法之人評之以“未入真流”四字。
劍道唯識,劍術唯心。
前四個字,乃是第五道尊之箴言;而後四個字,卻是禦孤乘推敲三卷經文之後,自家體貼出來。這也正是“一劍破萬法”之法門,于劍術真流最大的欠缺之處。
發現了這一點,以禦孤乘眼力之高,自然不肯是拾前人牙慧,将走不通的道路再走一遍。
隻是他雖然道緣驚人,又領悟了“劍道唯識,劍術唯心”八字宗旨。但若說要憑借一己之力,将《空蘊散神經》颠覆改造,更進一步,終究難能。
恰在此時,席樂榮來了。
席樂榮的特殊之處在于,他雖道緣道基之高明,幾與禦孤乘并駕齊驅。但是他所持乃是武道之法,對于仙門手段一無所知,幾乎相當于一張白紙。正因爲如此,他明明有着極高的道術根基與智慧,卻又不受任何既有觀念之拘囿。
禦孤乘思量之下,竟想出一法。
由聖教祖庭出面,彙通仙門中遍存的劍術神通;再以自己所領會的《空蘊散神經》精義傾囊相授。請席樂榮以破解自家劍術爲目标,立下一道。在自生破立之中,尋找“一劍破萬法”之道嬗變升華的種子。
說起來,倒是與歸無咎與黃希音的“借道對證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方才這看似不起眼的比鬥,卻注定是禦孤乘道途之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盡管他未盡全力;但席樂榮終究是完成了對“一劍破萬法”之道的局部破解。
李雲龍笑言道:“二十餘載……似乎倉促了些。不過,二次清濁玄象之争時禦道友此法門若得小成,那麽正面戰勝歸無咎,便大有希望。”
禦孤乘沉吟不語。
李雲龍忽地一擡首,眉頭微皺,道:“讨厭的家夥又來了。李某先走一步。告辭。”
話音未落,整個球形光罩驟然躍起,瞬息間已在百裏之外。
隻三五息之後,有一道虹光落在禦孤乘、席樂榮之間,顯出一個人影來。
一襲長裙,五色交織;氣度有牡丹之盛,雍容正大。仙門之中的女修,往往都是氣若幽蘭清蓮,清新獨立。而面前這一位,卻恍若皇室貴胄,威儀天下。鳳目晶眸之中,更是隐約可見冰焰流動,懾人心魄。
其實她姿容絕美,更是當世罕見。可是無論是誰——那些地位卑微之輩姑且不提;就算是氣機與之相若者如禦孤乘、席樂榮輩——在此人威壓之前,亦難以生出什麽“秀色可餐”之類的绮念來。
如此氣象,縱與禦孤乘獨特的巫道煞氣相比,亦毫不遜色。
此人落定之後,席樂榮目光微一閃爍,翩然退出二三裏之外。
禦孤乘眉頭一皺。
二人之間,原本交情甚笃。但是近年來,卻因爲一事形成分歧。
女子淡然言道:“既然有了突破,該當好好珍惜才是,更不能急于求成。棄了二十餘年後與歸無咎一争短長之念,投入百載以上,将這一門道術精心鍛煉,毋使閃失。先爲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這才是行事之正道。”
“至于歸無咎,交由我來對付。”
禦孤乘淡淡道:“持定一念,有若手執斬關利劍。若是心中無有牽挂,歲月如梭,白駒過隙,不過是彈指一揮間而已。”
女子搖頭道:“那也容易。你何時能勝得過我,就算你劍道大成了;那時由你出戰便是。”
禦孤乘眉頭擰起,不悅道:“此強詞奪理之謬言也。”
眼前之人,鳳凰一族,玉離子。
若是公平交手,玉離子與禦孤乘、席樂榮,亦在伯仲之間。
但是若肆無忌憚的動用妖族本力,則玉離子之戰力,當在禦孤乘、席樂榮之上。實則禦孤乘心中有數,單單在元嬰境中角力,玉離子幾乎便坐定了當世第一。歸無咎、秦夢霖同樣是人修一脈,斷難與之争鋒。
唯有所有人都邁入近道之境,玉離子的這一優勢,才會被拉平。
純粹從功利的角度,第二次清濁玄象之争,玉離子是迎戰歸無咎的不二之選。但禦孤乘,卻要以歸無咎爲對手,作爲砥砺心意的磨刀石。若是如此,就須得确立一種念頭:與歸無咎之戰,非他莫屬。
玉離子忽然一笑,淡淡道:“可惜。若是歸、秦二位,面對你我今日之處境,便不會有此争執。”
禦孤乘眸中光華一閃。
玉離子随意大袖一擺,歎息道:“既然無緣,那也是定數難改。”
方才玉離子持争勝之論,禦孤乘以爲荒謬,其中是有道理的。
因禦孤乘、玉離子共參《空蘊散神經》,早有盟誓,所得相通。
若是禦孤乘完成了“劍破萬法”之道的突破,那麽玉離子同樣能夠因此受益。二人所得,完全等同。
所以,隻消二人尚在元嬰境中,玉離子相對禦孤乘的妖族本力優勢,就會始終存在,并不因爲禦孤乘的道術增益而有所改觀。
其實若二人之間,如歸無咎與秦夢霖那般心意相通,不分彼此,舍去“你我”之分,那此事自然不必争執——
禦孤乘自可以持勇猛精進之道;而最終出戰之人,依舊是玉離子。
若是禦孤乘成功,等若玉離子既有妖族本力之優勢,又身負禦孤乘劍意突破之功,可謂兩全其美。
隻可惜,禦孤乘、玉離子個性不合,雖并力道術,卻難成道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