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之中,一朵孤雲兀立。
除卻這一塊孤獨的雲朵之外,其餘遠近無垠,皆湛然清明,不見微塵;極目四外,了然無物。若是不明就裏之人觀之,或許品評爲堪比寰宇深空的澄澈美景;但是道法精湛之輩,卻能輕易感受到,這看似皎然無塵、通透渾成的景象中,暗藏着扼殺一切生機的大荒蕪、大寂滅。
雲朵之中,歸無咎緩緩睜開雙目。
混亂之象終于收斂。此時,已是申屠龍樹、墨天青“引燃”魔軀爆裂,兩個時辰之後。
這唯一的一片“雲朵”,正是遠近數十萬裏中碩果僅存的一點生機。歸無咎動用數種防身秘術之後,終于将其留存下來,此時宛若自己的行宮。
“武域輪回天”亦早已收起。
在申屠龍樹二人作法的一瞬,歸無咎立刻斷明。憑借自家底蘊,足以抵擋這一擊;并不需要動用真幻間本身像提前遁走。
但是這其中亦隐藏着一道歧途。所幸歸無咎臨機決斷得宜,所見者遠。若是換作一個心意粗疏之輩,此刻已将自家的莫大底牌盡數葬送了。若如此,申屠龍樹二人最後堅壁清野之決絕,竟無意中立下奇功。
歸無咎之所以連續動用“雲中正二”大印中所藏護身神通,并非自家近道戰力不足倚仗。
事實上,憑借“武域輪回天”所持近道巅峰之戰力,那最後一場爆炸聲勢雖廣,卻也奈何自己不得。之所以如此行事,是歸無咎早已看穿——
二人魔軀分身自爆,規模甚大,極有可能将這一方結界打破。
若到了這一步,“武域輪回天”便會從凝滞維持狀态中被激活。若這激蕩之力久久不散,那麽此寶維系時長,便會被白白浪費于此。
有此先見之明,歸無咎才提前動用印中神通護法。
但饒是如此,“雲中正二”印中所藏神通,到底較“武域輪回天”所賦戰力略遜。在那自爆之力處于最巅峰的一刻鍾内,歸無咎爲了謹慎起見,并未将近道之力撤去。待爆炸之力略呈衰微之象,再由護身神通接管。
所以今日此戰,其實前一晝夜的消耗戰,僅僅消耗了“武域輪回天”百餘息時間而已;而方才護身之用,卻是實實在在消耗了一刻鍾。
又過了半個時辰。
歸無咎自忖存身無礙,當即起身,喚起青兜獸,在這方圓數百萬裏之内縱橫遊走。
青兜獸似乎亦對天地之間的稀薄氣象十分不滿。搖頭晃腦一陣,四足亂踏,方才縱力狂奔。
觀望氣象,歸無咎不由暗暗搖頭。
原來,他自身所處困藏小界之内,所受沖擊隻是魔軀自爆之威力。看似處于自爆的中心位置,但其實遭受壓力并非最大。
真正詭異刁毒的,是這處小界破碎,所形成的正反滌蕩之力。
這一重威力仿佛一張緻密無比又極巨大的篩子,數度反複,将這一片偌大空間之中的生機來回篩了幾遍。此時天地間那湛藍色的異彩漸漸散去,四維六合,盡見瘡痍;枯寂衰朽之象一覽無餘,竟是連表面光鮮的僞裝也完全撕掉了。
漫無目的的遊覽了半個時辰,歸無咎心中已作出判斷。
以方才那破壞力之強,就算此地真有什麽規模微小的“小界”,也當完全破滅了。
原本歸無咎還抱有一絲期待,這所謂的“三世木靈識種”,畢竟是無上奇珍。若是隐遁于空中虛處,或許能夠不受剛才自爆之力的波及。現在觀之,不受自爆之力的波及或許确有可能;但是躲過結界破滅後的正反滌蕩之力,卻希望大爲渺茫。
此時小鐵匠尚在沉睡之中;若是将他喚醒,聽聞消息,還不知會如何失望。
正在此時,歸無咎目光微凝,雙眉一挑,竟閃過一絲詫異。
在這清淨如斯的廣袤界域,似有一實象空懸,散出氣機。
雖然這感應甚是微弱,抑且距離歸無咎相當遙遠。但是因爲周圍實在太過空曠的緣故,這一确切的念起,終是被歸無咎抓到了。
略一思忖,立刻神意溝通青兜獸,撒開四蹄遁去。
方向既然無誤,歸無咎心中那一個形象也愈發明晰。
此獸遁速極爲神異,不過百餘息上下,便趕到了歸無咎念頭所持之地。
果有一物,中浮于天。
準确的說,是一十二件零散之物,分形陣列。但是其中所構成之氣象,分明又維系一體。
一十二枚異獸首級,非龍非蛇,非熊非虎。個個形貌奇異,但是面露猙獰,獠牙長須曝露于外,口中不斷吐出青色煙氣;宛若門神鎮守,合圍構成奇特的“力場”,鎖住中央的莫名之“氣象”。
十二異獸首級所圍,缥缈無形,但是又确實存在。不能說是“物”,隻能說是“氣象”。以歸無咎的高明眼力,似能大緻斷出是一種空間秘術。但是與自己“反吞雙子珠”等空間秘寶相較,其若隐若現,時不時透出一種高拔于世的支離感,詭異之中,又有數息。
不知怎地,歸無咎念頭一動,就想起了當日陰陽洞天之中所見、聖教覆滅騰蛇一族時所顯化的景象。
雖然規模懸殊,但道術自有相通。
正在此時,那“氣象”忽然便由虛返實,化作一道紫色結界的模樣。然後宛若分娩一般,一漲一吐,吐出一個人來。
此人看上去二十六七歲的相貌,雙瞳湛藍,朱唇明俨,面目精緻。眉心左右,分點兩粒宛若黃豆大小的墨色圓點。身上所着,卻是一身粗袍以麻葉鑲邊,極顯其曠。腰上又插一根短笛,一頭墨綠,一頭赤黑。
單看此人相貌,雖然甚是不凡。但未免精緻妖娆而見小;可是配上這一身粗狂衣衫,卻從容了三分,俨然畫龍點睛。
歸無咎暗暗驚訝。
所驚訝的,自然不是此人之相貌,抑或衣着。
繼林弋、申屠龍樹、墨天青之後,這又是一位榜上有名之人。
這人望了歸無咎一眼,笑吟吟道:“歸道友,有禮了。”
不待歸無咎出言,這人又道:“秘法算定,歸道友今日所求,當稍遇阻滞;故特意前來援手。”
歸無咎眉頭微挑。
見歸無咎神色,這人擺了擺手,笑言道:“以歸道友之緣法高妙,資質超絕。成敗興廢,自非常人所能逆料。準确的說,是秘法算定了本次清濁玄象出世的第三件異寶,在出世之時當有一劫。恰好某又通過一些途徑得知,赤魅族将這一件異寶贈之歸道友等三人手上。”
“如此重寶,勢必自取。兩相結合,所以推算出因果。”
歸無咎心中暗道,能夠推算出清濁玄象所出之物出世而有劫,也相當不凡了。縱是人劫道尊,若非親自着意演算,恐也難輕易窺見其中變化。
這人笑着續道:“某趕來之時,也曾想過,今日人情,是贈予歸道友、秦道友、魏道友中的哪一位。不想,到底是歸道友親自前來。這一回,的是不枉此行。”
歸無咎望了來人一眼,訝然道:“依閣下之意,三世木靈識種,已被閣下提前收取了?”
這人似乎微感驚訝,道:“原來清濁玄象所出的第三件異寶,名爲‘三世木靈識種’麽?”
“收取倒是沒有。”
“其實将其收取了,珍而藏之,再轉贈歸道友之手,的确看上去更有誠意一些。隻是前兩件重寶已被赤魅族初步煉化,五珍之間,自有維系。若是赤魅族發覺此寶并非爲歸道友得之,卻把某當做前來竊取寶物之人,生出誤會,那便不爲美了。再者說,此寶神異,先得此物之人,自然沾染甚深因果。若經手轉贈,還要将這一重因果化去。倒也平白多出一重麻煩。”
歸無咎聞言愈感驚奇。
此回之所以必須歸無咎親自來取,而非赤魅族取了寶物禮送于門。便是因爲真寶出世,初經手人即爲其主,緣定不改。而眼前這位明顯亦知曉此節,但卻将“化去因果”雲雲,輕飄飄的說了出來。
這人興緻勃勃的道:“因無有清濁玄象遺蛻之故,所以某所傳承之法門,借用了‘十二龍門祭’的手段,匡正缺失。所成之陣門,與‘斷空鑿界’之法足相媲美。此術成立,亦不過是在二十年之内。這兩位魔道聖子手段如此驚人,若非此術鎖定十萬裏界空,牢牢罩住真寶出世之地。某縱然有心相助,卻也無力回天。可見歸道友的機緣,不是常人能夠輕易奪走的。”
此人觀其氣度,似是雅量高緻之人;但言談起來,卻是個平易近人的自來熟秉性。這一番話,若非其面目天真爛漫,不免有邀功之嫌。
歸無咎又仔細望了來人一眼,若有所思道:“閣下……似乎是巫道出身?”
這人明顯微顯驚詫,訝然道:“那是自然……怎麽,歸道友還未看出某的來曆麽?須知我巫道的這一體例,可是從陰陽道處借鑒的。以歸道友和秦道友的妙緣,豈能想象不到?”
歸無咎心意一動。
他觀三十六子圖中人物氣象,其中排名二十五的那位,極似巫道風骨;今日得見,果不其然。
而排名二十八的那位,卻似是陰陽道中的人物。
但當歸無咎問之于秦夢霖,竟連秦夢霖也不知曉那人來曆。
後來秦夢霖得空回陰陽道秘境一回,請問陰陽道主。陰陽道主卻道,這一位是陰陽道駐世的的“活子”,一貫在某一處冥想地修持。若無意外,今生與秦夢霖并無交集,亦不入陰陽洞天正脈主流,所以亦不必知之。秦夢霖既然問起,陰陽道主順其自然,告知其人姓名爲“夏宗三”。
既然說是“借鑒”,眼前這人,當是巫道中與夏宗三相對應的人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