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之後。
清雷隐隐,穹窿陣陣,時時有無量紫氣,仿佛巨石,節節漱落;又有清霜冷霧,流光耀采,呈現斑斓之象,有一搭沒一搭的墜落在山谷之中。将一方翠谷,映照得愈發明媚動人,好似有了性靈生機。
這已非是名爲“結丹”、其實隻是預熱溫養的前數十日功夫步驟;而是正式凝結玄種,運轉成丹時所顯的征兆。
歸無咎、秦夢霖目視前方,全神貫注,保持如此姿态,已有十一個時辰另三刻鍾。
功行到了這一步,古往今來,不過寥寥數人而已。
但歸無咎二人目光中,依舊流動着清楚可辨的殷殷期盼之意。
秦夢霖忽然一笑,道:“玄種,玄術,皆是一時無兩。無咎你大可放心便是。”
歸無咎緩緩點頭,旋即又一聲歎息,道:“你所備下這二法,甚是周全,我自然是放心的。隻是她所修之功法,是否到了那一步……”
休看秦夢霖對于黃希音甚是嚴厲,但是對于她的道途履曆,用心處并不在歸無咎之下。
其一,黃希音所用玄種,便是陰陽道中珍寶,一件号稱“七葉末拾花”的奇物。當年秦夢霖破境金丹,便是以此物爲玄種。
這“七葉末拾花”與歸無咎得之于幽寰宗的至高玄種相較,嚴苛而論是略遜一些;但若用途得當,卻有“半壁而盡全功”之妙,不亞于歸無咎所用之玄種。
之所以說是“半壁”,是因爲此花之固本壯基、底力烘托,遠不若幽寰宗至高玄種。若是天資道行未臻至境,那自然是幽寰宗玄種效用更佳。
譬如當年的杜念莎,若非得至高玄種推了一推,便極難在九周半山,臻至圓滿前的最後一步。
而“七葉末拾花”卻無此功效。
但是另一方面,此花之契合天心人意,指要勾玄,純之又純,卻又不在幽寰宗至高玄種之下。換言之,若借用此物之人本身根基堅實得無以複加,補不勝補,那麽此玄種較之那至高玄種,卻也并不遜色多少。
其二者,便是黃希音今朝結丹,是攜了一門法訣去的。
歸無咎結丹之時,敢于耐心等候一十二個時辰,待玄種雜質盡去,而不虞那一絲微末感應丢失,其中大半功勞,便是倚仗了魔道中的感應精微之法。
當時歸無咎便曾想到,若是解決了道魔雙修的難關,這一門秘法卻可以當做自創的丹法秘訣傳承下去。
隻是現在他境界尚淺,遠不足以支撐他走出這一步;相應的,黃希音亦并未修習任何魔道功法。
而秦夢霖當初之倚仗,卻是另外一種一次性的秘寶。此時在陰陽界中,也尋不到第二件了。
秦夢霖與歸無咎有虛丹相合之緣,自然明了歸無咎當初結丹之故事。所以禀明其師陰陽道主,将這一法訣精義提煉出來,仿其神髓,另外單獨創制一種法門,頗得感同精微之妙——這便是秦夢霖所言的“玄術”。
換言之,當年歸無咎所慮提煉法訣之事,已由陰陽道主提前完成了。
二人靜靜等候。
其實歸無咎心中早已做好準備。
在這最後的一刻鍾内,眼前的天地異象随時有可能消失。所謂求全則毀,哪怕未得足數,黃希音如今所成之丹,也已經完全超過了所謂“一品”之界限,較之前代諸位天尊大能,亦要大大勝過。
今後道途,未必會有所欠缺。
哪怕是同輩中人,諸如玉離子、禦孤乘輩,歸無咎卻不信其與自己一般,成就了無垢虛丹之形。但是這也并不妨礙當前階段,彼此等量齊觀。
時間緩緩流逝。
終于,直到這一刻鍾完全走盡,随着一聲極響亮的雷聲綻放,天地之間,這才異象頓收,改換新顔。
歸無咎與秦夢霖對視一眼,神色中歡喜之餘,又有一絲意外。
……
山谷之中。
黃希音盤膝而坐,肌膚潤澤無雙,俨然出浴未久;而眉目神采之中,浮現出一絲驚喜和不敢置信。
煉體純熟,神氣兩分;抱圓守中,金丹大成。
剛才的經曆,可謂玄妙之極。
玄種與己契合,不亞于至高玄種;玄術肖法魔門,亦在最後關頭,爲她感悟精微,提供了莫大臂助。這兩大利器,完美了達成了其固有使命。
但黃希音心中卻知——
自己距離玄種盡燃一十二個時辰的大無暇、大圓滿,依舊當有一絲縫隙才是。
這一絲縫隙,出現在所修功法上。
黃希音入道見志,用的是越衡宗《九元書》。
正式修煉之後,憑借歸無咎爲其采撷的百家隐宗八部經典、聖教祖庭之根本秘典,以及涉獵自越衡宗、辰陽劍山、藏象宗、幽寰宗的神妙法訣,以天眷麒麟兒的“利則廣納、弊則遷化”之通玄妙筆,以及《念劍演化圖》的反向摘取辯證之功,三十六隅返歸于一,成立自家道途。
論氣魄之大,潛力之足,不亞于歸無咎、秦夢霖、軒轅懷、禦孤乘等任意一人。
隻可惜,若單論一個“純”子,此法畢竟是一人之功,任你如何驚豔絕世,終究比不得九宗浸淫傳承數百萬載道術之規整無暇,極天下之工。
因此功法所限,到了最後十餘息時,黃希音敏銳的察覺到:若不立即收束丹果,這一絲感應,便要失去。
距離真正極限,尚有十餘息之微差。
黃希音也是心意無礙、破去執念之人,當即舍了求全之心,便要一點丹成。
但就在這一瞬,異變忽生。
這一件本命寶胎,經那莫名墨珠點化、産生異變的先天伴麟石,忽而光明大放,似乎穿越時空定序,幫助自己硬生生的“鎖住”了十餘息時間,一直堅持到十二時辰圓滿、一切雜質盡消。
本命寶胎,本來是結丹大功告成之後,締結本命法寶所用;想不到竟在黃希音結丹之一瞬,提供了特别的助力。
黃希音凝神望之,隻覺彼此間緣分綿綿若存,有餘不盡。
這一份喜悅之意未消,眼前情境忽然恍惚一變。己身所處,已在一處萬紫千紅的花海之中,霧霭朦胧,如真似幻。而面前的“先天伴麟石”,寶光旋散旋起,一眨眼的功夫,已化作一個人形。
一個年方十六七的妙齡女子,身裹一件七色肚兜,精赤雙臂,長發披肩。觀其面目神韻,似乎與黃希音有五分相似,但深邃悠遠、餘味無窮,又遠遠過之。
這妙齡女子忽起朱唇,笑言道:“我今助你一臂之力,你如何謝我?”
黃希音面容出奇鎮定。對于來者何人、因何出現在此地不置一詞,旋即答道:“今日因果,定有回報。”
妙齡女子淡然一笑,搖頭道:“你道途成立,采撷諸家法訣,皆得自爾師歸無咎。可是迄今爲止,卻也未見你對他有什麽報答。所以你之所言,能否采信,可難說得緊。”
黃希音聞言一怔。
這一句話,宛若奇峰突起,正中黃希音的心坎裏。
其實以黃希音的明慧之心,對于兩件事分得極清。
一來,她内心中秉持之道,是一種無我獨行之霸道,以成就天下無雙爲己任;二來,她的入道之緣,成長步驟,皆是得了恩師歸無咎之助,才有一身渾厚根基。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報恩之心,自非無有。
偏偏她修爲也好、修道資源也罷,盡在歸無咎籠罩之下,難以逾越分毫。若說能夠幫助其師的,唯有自家道途的對證借鑒法門。但饒是這一條,也當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若是換作旁人,其實構不成絲毫阻礙。将來長成之後,再報師恩,也就是了。
但黃希音卻與常人不同。在她一方面享受歸無咎爲她帶來的種種好處之時,另一方面,本性之中峥嵘難改,時時如好鬥的小公雞一般冒出頭來,頗爲刺人。黃希音時時思之,亦覺赧然;間或心意稍有不諧。
但這一種心念,是她性命道途之所系,斷然不容更改。指望她變成百依百順的性子,那是決然不成的。
念及此,黃希音不由脫口而出道:“如之奈何?”
妙齡女子笑言道:“你雖然天資聰慧,但畢竟身在洪流之中,未見大道之真。你雖受令師之恩,卻未必需要還報爾師,才算圓了因果。一水之上,衆波相随;若能燈火相傳,扶危濟難,點化衆生。爾所受之因亦如波而去,相應增減。若如是,生滅之業力,與直接還報爾師相同。我今日助你一助,你亦可以此法還報。”
“當然,一切皆随你心意,無有半分勉強。”
黃希音若有所悟。
就在此時,這一方幻境驟然消失,那妙齡女子,亦消失不見。
這一尊“先天伴麟石”,忽而化作流光,鑽入黃希音丹田之中。
黃希音略一恍惚,這才明悟——
本命法寶,初煉之功已成。
此石在黃希音丹田之中,化作一尊人像,似乎十分模糊,又似乎十分清晰;與黃希音自己,又在似是似非之間。
黃希音不由大訝。
此本命法寶之形象,分明暗合了自己本命神通的路數。觀想劍心人像,皆此寶施展,卻可事半功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