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輔界。
馬援此時的形象,隐約可見背生四翼,朦朦胧胧。氣機之盛,亦臻至一個前所未見的層次。額頭之上,更出現了一道淡淡的金紋。
但有兩處細節,與往常不同,頗堪注意。
首先,單從臉色上看,似有血氣一隐一現,在淡紅與青白之間反複變化。無論如何,決計不是輕松寫意的意象。
其次,他的身軀定在空中,時不時便要躍升向上。看得出來并非他本意如此,隻是莫名之中受一道異力牽引,忍不住便要浮空而去。
每當他的身軀上浮百餘丈之後,下方一處青氣隐隐的法陣之中,便及時的傳來一道無形的牽引之力,将他“拖拽”回來。
此時馬援是位處正東方位。
除他以外,箴石位處正南方位;申屠鴻位處正西方位;宗政嗣位處正北方位。形貌氣機與馬援一般無二,皆是額頭之上多出一絲淡淡金紋,身形浮動之兆亦與之絕似。
四人占定方位的外圍,烏雲滾滾,不辨日月,顯然是敵方施展手段,将這裏牢牢圍住。
就在此時,裏許之外一個灰影一閃而逝。一道神通打來,混合五雷一火、四滴濁水,凝練成極詭異的一束。
馬援反身去擋。
身上四道羽翼虛影陡然光亮,好似電光洗禮一般。終在萬難之際凝練出一枚尺許大小的光盾,将敵“遠近三疊之變”的神通道術抵擋下來。
但一不留神間,他袖口處已被焰火化去一截。
馬援眉頭一皺。
在未入道途之人看來,金丹境界的修士,已是來去如電,進趨若神。更遑論跨過形上形下之關口的元嬰修士。
但是到了天人三變之境,意動、術動、神通凝形、施展攻擊,速度又快了一層。甚至于一些表面上看來運轉甚是緩慢的雲、霧、煙、霞神通,其實也是轉瞬即至,竟絲毫不亞于劍光雷電。
這種感覺甚是詭異,好似在虛空之中挪移了方位一般。
馬援功行又進之後,再加上妖族的強橫本力。自問已能與對手周旋。隻是敵手招招占先,而自己卻唯能被動防禦。這一戰,便極難進行下去。
“噫!”
就在此時,一聲呼喊遙遙傳來。
馬援轉身一望,原來是宗政嗣又遭強敵聯手合擊,不由心中一沉。
看來敵手之中最初受創的兩位,經由半個時辰休養,已經重新恢複了戰力。
宗政嗣身懷異寶護持,未受根本之傷。但眼見一身氣機已散,短時間内已無再戰之力。若是勉強支持,連暫時作爲退藏之地的小陣,也要在他那一處被突破。
馬援當即毫不猶豫的高呼道:“退!”
箴石、申屠鴻、宗政嗣聞訊,亦一同退入煙氣濛濛的小陣之内。
陣中景象果然甚是奇特。
一張四四方方的案上,放置着一盞銅燈。銅燈之上,是被六足高架支撐的一枚圓球,正在被燈火緩緩炙烤。三人圍坐,不住地調運法力,維持着燈火與圓球之間的莫名變化。
這三人皆是赤魅族出身,其中有兩人乃是新晉門長。隻是他們卻并未與馬援等人一同作戰,而是在這裏做一些打下手的活。
三人照看之物,正是箴石入陣之時随身攜來、裏凫一族新近煉制的異寶。
此寶旨在古法今用,去蕪存菁,在出其不意的角度建立新篇,彰顯出自己獨特的光芒。
上古之時,曾有一門号稱“引靈符”的法門。乃是将大妖精魄煉化,成爲一枚信符種子。到了臨戰之際,将此物引動,與自家神魂融合爲一,宛若妖靈附身一般。考諸施法之人承受之極限,至多可以提高一個境界有餘的戰力,可謂是威力卓絕的秘法。
但是随着歲月綿暧,時至今日,此法卻漸漸失傳了。
此等寶物煉制之難、使用次數受限,姑且不說。對于嫡傳弟子的培養和保護,本就可以不計成本。此物弊端之中最難轉圜者,莫過于其不可規避的副作用。
修道人的身軀,金丹境便能煉得形下之殼圓滿;但若說神意完全不壞,那至少也要是天玄境的層次,方能做到。在此之前,自家神魂和妖靈精魄相合,等若以小禦大,後患不淺。輕則習性在不知不覺間受到影響,性情大變;重則神魂受創,道念大損。
如此一來,若是交由門中嫡傳核心來使,固然絕不可行;但若交由羽翼打手來用,又更有許多更實惠的辦法,又何苦來兜這個圈子?是以此法漸漸湮沒無聞。
而裏凫一族所煉這枚“返神二轉爐”,卻立下新意,與衆不同。
其一,所煉化精魄,乃是一名爲“眠蜃”的妖族。雖然神意充沛、機敏無雙,捕捉極爲不易。但是其神魂一旦煉化,卻相對溫和,破壞力相對較小。
其二,此物之用,并非和往常一般将其煉化信符,直接引動。而是将其神魂精力束縛在“五返珠”之中,緩緩炙烤,然後再經由莫名之力傳渡于使用之人身上。原本已甚是微小的副作用,經由這第二重保險護持,終被徹底屏蔽。
由于此寶煉化出世,倉促間就要拿出來使。與之相匹配的另外一件寶物并未成型。是以需要分人從旁照料。事實上,萬事俱備之後,此寶的引動所需法力,大可以由另外一件事先布置好的秘寶承擔。
方才鬥戰之時,馬援等人之所以不住“飄浮”。便是因爲在此物的支持之下,一身修爲已然逼近化神境界,幾乎就要破界而出。每到遇到這一征兆時,寶物及時發動,将數人拖拽回來。
馬援、申屠鴻、宗政嗣、箴石,一同落入陣中。
宗政嗣閉目調息,馬援也隻是靜靜等候。
這一處輔界之中的鬥戰,最是慘烈。
察覺到對手竟是步虛初期的層次之後,這原拟派不上用場的“返神二轉爐”,立刻投入使用。并且利用敵手之疏忽大意,一上來便擊傷了二人。
聖教一方的神道修士也是被打出了火氣,站穩陣腳圍困消耗,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樣。
隐宗一方,對歸無咎、秦夢霖處有着絕對信心。估摸着聖教一方若有強援,精銳盡出之下,對于我方貌似最有把握的四陣發起挑戰,有可能受到沖擊的便是馬援這一陣。
所以箴石與他所攜之異寶,最終并未分兵外置。但是從最終結果上看,似乎并不能算是一個最優選擇。若是箴石暗攜此寶,尋青猊、元鳄等族爲對手,或許求得一勝,希望會更大一些。
半刻鍾後,宗政嗣舒了一口氣,出言道:“受創不淺。非有半個時辰,難以盡複舊觀。”
馬援、箴石、申屠鴻聞言,都默然不語。
若是我方的目的是固守不失,那憑借陣法固然能夠做到。但是……半個時辰時間,料想聖教一方已足可尋得濁氣之象,如此便徹底鎖定勝負。
如今,尚有最後一法。
馬援微一擡首,将目光挪轉到“返神二轉爐”之上。
此爐之妙用,因爲要借助三位赤魅族嫡傳幫襯引動的緣故,箴石并未有所保留。其中關竅,衆人皆已知之。
實際上,“返神二轉爐”之所以名爲“二轉”,正是因爲其有兩層功用。其中第一層,恰如四人目前所用,額頭皆會多出一絲淡淡痕迹,戰力亦能因此大大進步。
但若是引動了“第二轉”,各自的戰力還能進一步上升。
但臨行之際,裏凫一族妖王對箴石千萬告誡。縱然遇見強敵,至多也隻得動用“第一轉”的戰力。
如今“五返珠”中所藏的眠蜃精蘊,隻足夠二轉之境動用三次,用上一次,便少一次。若隻是一轉之力,卻至少可以用上數十次。
這還隻是小事。更關鍵的是,因爲目前此爐隻是初步煉成,隻能保證動用第一轉沒有任何副作用。至于第二轉是否如此,還需要進一步的驗證,其中極有可能隐藏着尚未發現的隐患。族中諸位器道大妖,已然籌謀搜集異寶,二煉此爐。
箴石作爲裏凫一族舉足輕重的人物,自然不可冒險。
如今,七人所慮者,正是此事。
負責看護的赤魅一族三位嫡傳,對視一眼,都有幾分無奈。
除了他們之外,馬援、箴石等四人,無不是身份貴重,不可輕易履險。
他們三人之中有兩人新得了門長之位,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實則在他們看來,就算冒些風險,若是能夠爲族中立下奇功,也是完全值得的。
隻可惜事先已經驗明修爲。這三人功行略遜。就算進入一轉境中,也隻與馬援常時的戰力相若;由此可知,就算這三人動用“第二轉”的手段,也不過相當于馬援動用“第一轉”的戰力罷了,隻是平白浪費此寶的一次使用機會罷了。
申屠鴻率先打破沉默:“我來一試。”
她出言之時,面容毅重。雖是女子之身,卻有一種堅凝如鐵的意味。
申屠鴻既出此言,便有覺悟。縱然一去不返,也在所不惜。
馬援目光微凝,輕歎一聲。既未贊同,也未反對。
他絕非怯戰之人。隻是在場各人,到底輕重有别。
馬援承載着天馬一族下一位妖祖的期望;而箴石對裏凫一族有着特殊的意義。唯有申屠鴻,雖然同爲嫡傳之首,但其根基成就妖王綽綽有餘,而成就妖祖卻略有不足,在赤魅族中并非不可替代。度量輕重,雙方都是心中雪亮。
箴石眉頭微皺,忽然言道:“不當如此。”
馬援、申屠鴻皆是一怔。
箴石悠然續道:“申屠道友不避艱險,箴石有怎會舍不得這區區一件外物?隻是無論是馬道友,還是申屠道友、宗政道友。皆是一時之英傑。不當爲了此一陣之得失,看輕此身。”
申屠鴻低聲道:“隻是這一場鬥戰,可能甚是關鍵……”
這幾人心中早已盤算過。若是聖教一方後出的四陣皆是以神道修士作爲底牌,那麽隐宗一方的勝機,可謂相當渺茫。
縱然是看在歸無咎、秦夢霖的威名上,信任二人能得兩勝。而前四陣中,隐宗一方的整體實力是處于下風的。唯有此戰獲勝,方有一絲勝望;甚至往悲觀了說,才有一絲保持平局的希望。
正因爲如此,不得不堅持下去。
箴石忽然岔開話頭,言道:“諸位以爲,我等四人,功行高下如何?”
申屠鴻不知他爲何論及此事。坦然言道:“馬道友一枝獨秀,略勝我等一籌。至于鴻與箴石道友等三人,大緻在伯仲之間,難分高下。”
箴石連連點頭,意味深長的道:“正是。申屠道友所言不差。但且容箴石自誇一句。方才四方戰局,卻是箴石這裏較爲從容。是也不是?”
馬援、申屠鴻等人對視一眼,若有所思。
四人共同進入“第一轉”境界後,馬援自然依舊是功行最強、本力最厚之人。
一開始出其不意,擊傷兩位神道修士,也是他的手筆。
但當對方穩固陣腳之後,馬援出手之際卻頗多掣肘,甚至不由地生出力不從心、難以下手的感覺。
而申屠鴻、宗政嗣那兩頭,卻是疊遇險着,終遭不幸。
至于箴石這一處,雖未能傷敵建功,但論及進退自如、遊刃有餘,甚至還要在馬援之上。
箴石點明此事,自然不是爲了自誇。馬援等人,皆思索其中玄機。
箴石明眸之中光華閃爍,言語亦甚是堅定:“這些驟然提升了兩重境界的神道修士,戰力的确甚是強,但并非是無懈可擊。隻是,要戰勝其等,非得對上路子不可。兩方對陣,并非是單純比拼道行深厚;亦并非賭鬥哪個力大。以‘返神二轉爐’的效用與之相搏,實是以短擊長。若是箴石功行更進一步,再将這‘返神二轉爐’轉換一重用途,未必無有勝機。”
“兩隊人道修士處,有荀道友的巧妙安排,至少能取一勝。那三位道友,箴石信其必勝。所以這一局,我方其實已經處于不敗之地。”
馬援陷入思索之中。
他先前持有悲觀态度,并非無由。
平日比武較技,他和歸無咎相鬥,一旦激發妖族本力,也隻是略遜一籌。如今他憑借寶物功行又進,自問已不在歸無咎之下。說是信服歸無咎、秦夢霖兩陣能勝,已經是看在既往聲名之上的客氣說法,其實馬援心中并無信心。
至于魏清绮,雙方也曾有過比試,大緻難分高下。如今自己身邊強援甚多的情況下依舊困難如此,馬援本是決計不信魏清绮這一陣能勝的。
如今箴石這一番話,卻是别開生面。
馬援沉吟道:“那位魏道友……”
箴石忽然一笑:“她必能勝。”
宗政嗣啞然,無論是箴石還是自己,與魏清绮都隻是一面之緣而已。
但如今看箴石的風貌神采,言之鑿鑿,好似說的不是旁人,而是一個他早已明其深淺的至交。或者說……箴石眼中的魏清绮,就是他自己更進一步後的影子。
箴石又道:“道途之中,當有勇有怯。若因一陣之得失,沽恃勇名,直以意突,何足以承一族之重?”
馬援考量良久,終于釋然道:“箴石道友言之有理。吾等當退去。”
申屠鴻亦被說服,緩緩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