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境之中。宗禮道尊凝神觀戰。隻是他的面色,多少有些幽深莫測,晦暗不明。
恒滑、鄘豐等人,兀自因爲禦孤乘與一分身聯手,竟能與歸無咎二人戰成平手而驚歎不已。看來,這天下間臻至不可思議境界的天才,并非唯有歸無咎、秦夢霖二人。就眼下所見至少便是四人——甚至還有更多,并未浮出水面!
孟倫上真心中所思的卻是另一回事。天地間不世出的英傑愈來愈多,與之相較,席榛子、利大人原本稱許爲隐宗曆史上罕有其匹的資質,倒是漸漸有所不足了。
若是到了這一輩人主宰棋局的時刻,天地間隻怕要多出數位不下于本教顯道、應元二位道尊的人物。
孟倫心中計較,聖教應對之法兩種思路。
其一是冀望于進一步發掘人才。也不知兩重大藥完備之後,柏果能夠成長到哪一步。
方法之二,不是抓住人才,而是抓住“時間”。似歸無咎這一輩人,成就天玄境至順至捷也要千餘載上下;而若要成就人劫道尊,無論如何尚有數千載時間。若是在這數千載之内,聖教祖庭将棋局之中該占的地方都搶先占據了,那局面就大不相同。
到時候,縱然其等神通廣大,論頂尖戰力,聖教一方或也奈何不得;但如此一來,此輩隻能算是跳出聖教統禦之外的“豪傑隐士”,終究無關大局——每一個時代,總是有些逍遙散仙、隐世大能的。
譬如先前的陰陽道主人,其深不可測似乎不在本教顯道、應元二尊之下;但其并未決定入世時,一直以來,對于聖教行事也并未形成什麽幹涉。
如此一來,落子布局,應當更加緊迫才是。
方才這神秘莫測的巫道傳人禦孤乘忽然造訪,孟倫心中卻以爲,這是一個謀取利益的極好機會。對于宗禮道尊的審慎遲疑,他心中是頗不以爲然的;隻是不敢宣之于口罷了。
“孟倫,過來。”
正在孟倫上真心思流動之際,宗禮道尊忽然出聲。
孟倫不敢怠慢,連忙上前侍候。
卻聽宗禮道尊言道:“本教天玄境的中堅骨幹之中,你素被稱許爲足智多謀。圍繞本次比鬥大會背後的合縱連橫法門,你也是用了心的,大緻也頗有收獲。”
孟倫連道不敢居功。
宗禮道尊又言道:“老朽心中有一疑惑,你不妨參詳參詳。”
“若說有一強盛妖族,實力深不可測,在第一等中穩居前茅,決計不可能在定品之中有黜落風險;除此之外其又有斷界自守之術,不虞别家合力來攻。此等勢力,卻不肯坐觀成敗,逍遙自在;反而入局殺伐之心,較那些實力将将摸着門檻、俨然生死一線的族門更加積極主動。你說緣由何在?”
孟倫一怔。
饒是他才智豐贍,但是卻從未考慮過這個方向的問題,一時竟不能作答。
宗禮道尊道:“暫不能答也不打緊。仔細想上一想。是否能有一個令人信服的答案,事關我聖教祖庭形步無疑。”
孟倫連聲應下。
禦孤乘的突然到來,宗禮道尊表面上固然是明峻澹然,但是因爲有陰陽道和巫道的淵源作爲兜底,心中其實是頗爲意動的。
但有一事令宗禮道尊頗爲介懷。那就是禦孤乘雖然表明了态度,但是與聖教一方聯合行事的,并非巫道親自下場,而是禦孤乘所謂的“朋友”。如此一來,總是令宗禮道尊生出被利之感。
盡管禦孤乘言之鑿鑿,不必聖教一方出力血拼,請勿有疑慮。但是這些真真假假、暗藏玄機的話,宗禮道尊怎會輕易入彀?
若真是與甚本無利益沖突的“天外強敵”無謂沾染因果,後續發展,隻怕不由自主。
可是方才戰局之中所現,卻令宗禮道尊有所動心。
那金甲化身虛影,雖然掩飾了其自身的全部氣機,并且用秘法煉去根腳演算之由。但是宗禮身爲一位人劫道尊,眼力絕高,又深通秘辛,還是看出了一些線索。
他隻從這金身之雍雍穆穆,非雄非雌的寬容儀态中,便覺出兩分端倪,心中生出一個猜測。
其後望見其本力雄壯,更在禦孤乘之上,于是更是笃定了十分之八九。
若是禦孤乘所言的“朋友”便是這金甲之身的本體,那宗禮道尊的立場,已是悄然間發生了變化!
由不得他不動心。
一來是這一家勢力實力極強可堪信服,這是最根本;二來這一家種族素以孤高自許爲稱,行事無悔,信譽比之谲詐無常的巫道是強得多了;其三,更值得一提之處——這一家勢力實力雖強,但族人之數目卻不甚多。且其修道成道,更要倚仗本族自古相承的一處秘地,所以從來自成一界,與外間勾連甚少。
如此一來,若是其與别家宗門、種族爲敵,縱然戰勝敵手,得到了其想要的東西之後,亦不會久占其地。而聖教祖庭神道布施之法,最期望的土地、生靈、信衆,自然無人來搶。禦孤乘所言聖教得利益之大頭,殆非虛言。
若是搞清楚這一家的真正意圖,下場一搏,似乎極有誘惑力。
……
戰局之中,“退步均衡”既成,戰況陷入僵持之中。
這一邊歸無咎、秦夢霖二人之神采氣機,急速攀升;似不需要多久便能恢複圓滿。
同時,二人對于“履塵劍”和“清意明心”的交流也在有條不紊的進行。
這兩大神通,“履塵劍”較爲明潔洗練,論及繁複精微、意象勾玄,卻是“清意明心”勝過一籌。好在歸無咎以“萬法”爲心印,本來便最擅長領悟揣摩繁複變化之道。所以在修習的進度上,亦不落後,大緻與秦夢霖并駕齊驅。
禦孤乘也并未閑着。
決戰時刻到來,他也要動用自己真正的手段了。
對于雙劍合璧的搶攻并未能奏效,禦孤乘心中其實并不全是失望,反而略有幾分欣喜和期待。
幹淨利落的獲勝自然是好;但是如此一來,禦孤乘自謂獨得造化所鍾而成就的獨到戰法,卻必定沒有機會施展。此法距離圓滿尚差了最後一步,動用之前非得有較長的準備時間不可。除非和對手言明,等候一刻鍾再打;否則這一超邁卓絕的戰法在最終成形以前,按理說是沒有亮相機會的。
現在歸無咎二人成功動用了拖延時間的法子,禦孤乘絕無不滿。
好似天意如此,教他将自己的得意手段從容布施。
禦孤乘眸中雙瞳似乎清晰可見的又明亮了一分,一頭赤發漸漸轉黑,額頭生出一奇特紋路。
同時,他背後數丈遠處,逐漸凝練出一抹綠光虛影。看那虛像之形,似乎是一堵十餘丈寬、二三丈高的牆壁。牆壁之上,布滿玄奧古字,其意蒼莽。雖然隻是一道虛影,依舊給人以沉澱無窮歲月的滄桑感。
但有心人卻能發現,這一堵牆壁虛影,絕大部分都甚是凝實純真,唯右下角卻有些模糊,以至于整體氣象略有不諧。
玉離子匹配《空蘊散神經》劍術的手段爲何,禦孤乘并未去問。但是對于自己的手段,禦孤乘是有着十足信心的。
巫道秘地附近,有一處古殘壁。其上記叙一門拳法,名爲“殇拳”。乃是上古巫道大能,糅合參悟了武道遺珍而鑄成的手段。此拳法在近身搏鬥之術中,最是獨樹一幟。
二人以力相搏,自然是力強者勝。
若二人實力旗鼓相當,那自然會鬥上一個平分秋色之結局。古時有豪傑之士,法力神氣根骨,皆臻化境,甚至有鬥上千日不分勝負的情形。
但是這“殇拳”卻别有不同。二人拳力相交,若拳力相當,雙方力量并非是就直接化去了;而是聚而不散,煉成一束,各自返施己身。交手雙方,難免各自受傷,且短時間内絕難恢複。
“殇拳”共有一十二招。
此處的“招式”,并非通常意義上的“招式”;而指的是兩個功力相當之人,若以“殇拳”對擊一十二招,便當同歸于盡,雙雙身亡。以此法與層次相近的對手交戰,自然不存在什麽千日之戰了。
禦孤乘卻将此法取來,作爲“一劍破萬法”的匹配手段。
如有深明劍理者知曉此事,定會疑惑,這兩者之間,似乎并沒有什麽好配合。
若打的是先用“殇拳”将對手換傷,再使出“一劍破萬法”制敵的主意,那也是決然不成的。
誠然劍道之所主,在精神之精純唯一,禦使飛劍,隻消神魂法力圓滿,并不需要動用肉身之力。但是道法煉到極處,三寶合一。“殇拳”固然隻是鬥力之術,但你若用“殇拳”之法和敵手拼成兩敗俱傷,不止是肉身有損,自身精神法力,同樣要打了折扣。下一步動用飛劍,同樣要受到影響。
以打了折扣的飛劍,迎擊對手已遭傷損的肉身,未見得便宜。
此時,便輪到第三種法術出場了——
“巫道十二法”之一的“三分歸隅”之術。
巫道中的高明手段,極爲兇險。修煉不當,一不留神便是屍骨無存的下場。但是修煉此術之後,縱然遭逢雷劫天降,将你劈得神魂一絲不存,但是卻也有可能留下一具完整的肉身來;反之亦然,神魂保留而肉身不存的情形,同樣不少。
此法成立之初本在于兩大用途:一是講究奉獻己身,在自身面臨絕險關口之時,縱然身隕,也會爲後人留下一絲遺澤;二來對于某些道術專精之士,神魂或肉身之一不可受一絲傷損,便得以此法将風險轉嫁它處。
此術之缺陷亦十分明顯。若是本身三寶一齊受傷,一個月便能恢複的傷勢,以“三分歸隅”之術将其局限于一處,卻不免傷勢大大加重,甚至需要三個月乃至半年方能恢複。
但是到了禦孤乘手中,“三分歸隅法”、“殇拳”、“一劍破萬法”,三者之間卻由此構成了一個完美的閉環。
先動用“殇拳”以傷換傷。
敵手一旦受傷,遍及全體;而我之受傷,卻可以“三分歸隅法”局限于肉身,無礙乎神意飽滿,禦使飛劍之術。
接下來我之“一劍破萬法”依舊是完美一擊,而敵手無論以神通應對,還是以拳力硬拼,皆要大打折扣。
半個時辰将至。
禦孤乘神完氣足,已然準備就緒。隻待那空間凹陷一旦消失,便是他“殇拳”雷霆一擊。
此時歸無咎習得神通完成,自定中醒來。
凝視着禦孤乘身後異相,歸無咎目光中忽然露出一絲詫異。
就在“退步均衡”即将消散、禦孤乘拳術張弓滿弦、作勢愈發的一瞬間——
歸無咎忽地出言道:“如果所料不錯,你這門神通不全,似乎……還差了九十七個字。”
饒是禦孤乘心志早已修煉得堅凝如鐵,聽聞這一句話,腦海之中依舊微微一恍惚。
就在這一瞬間,歸無咎、秦夢霖同時動了。
清風徐來,月華盈盈,清泉噴湧,銀魚飛躍。四相依次呈現,卻有水乳交融、密不可分,端的生動已極。
秦夢霖“清意明心”神通的風月二象,神韻一如往昔。而歸無咎的清泉銀魚之象,卻與先前略與不同。
那泉水不止是一道汩汩流泉,反而不住地向天噴湧,宛若冰花盛放;而那拟象小劍的細小銀魚,此時其大小竟又縮水了許多,不過指甲大小。翻騰之餘,倒更像是點點飛雪。
清意明心與履塵并力,取此四象,這一劍的名稱自然便有了——
風花雪月。
雖然這名字略顯旖旎,大異于從前之淡泊質直,但依舊是應景合情的不二之選。
論威力,歸無咎深信,其必在兩卷《空蘊散神經》之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