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峰之下,熙熙攘攘。
這大世界何其廣大。頭頂天穹中所示之景象固然無一不是标志性的地界,但與之相熟、能夠辨認的,也不過是爲其緊鄰的妖族嫡傳罷了。
尚有渾渾噩噩之輩,雖猜出是聖教祖庭布施“陰陽洞天”的手段,卻兀自以爲是聖教自家開拓勢力。對于這“利劍高懸”之策,感知不深。
不過他們本來就不是入局争鬥的主力,得之無用,失之不惜。是否領會其意,聖教也懶得去管。
隻要認得所示地界的,心中生出如芒在背之感,那就足夠了!
約莫半個時辰上下,數十道“星辰墜落之相”的漫天圖卷結束後,歸無咎向周圍諸位大族嫡傳相詢一遍,大緻把握清楚脈絡。
此間第一等妖族,勢力周邊十有八九皆被連通了“陰陽洞天”,僅有包括騰蛇一族在内的少數兩三家,意外逍遙。
而如那第一枚星辰之象那般,将“陰陽洞天”赤裸裸的布置在某一家勢力範圍之内的,唯有二家。除卻赤魅族“北境第一碑”之外,隻有裏凫族與之境遇相似。如此布置,昭示了聖教祖庭一方赤裸裸的敵意。
至于其餘絕大多數布置,皆是如孔雀一族相鄰的“烏甸塔”,脫離其統轄範圍之外,再相隔一處到數處勢力,但是又遙遙産生威脅。
認真說來,布置在“烏甸塔”的那一枚陰陽洞天,和孔雀一族的距離已經算是近的。
孔雀一族雖與聖教祖庭并未有直接的沖突,但是其與隐宗的關系卻緊密牢固。對于這一點,聖教祖庭不可能不加以考慮。
不過此時馬援卻一反先前之從容灑落,微低着頭,皺眉不語。
歸無咎追問其故。
馬援低聲道:“倒數第二星所連通的右側景象,便是對着我天馬一族來的。”
歸無咎回念一想,那副畫面呈現出來。
不說修道人過目不忘之能。便是一個全無修爲的普通人,經曆數十道情境之變中,隻怕也會牢牢記住剛剛那倒數第二幅畫面。
剛剛出現的數十個場景,無不是極險峻、極恢弘、特色至爲鮮明的秘地。若非聖教祖庭的手段牽動人心,簡直就是一場壯美山河争奇鬥妍的比鬥之會。而恰恰那倒數第二幅畫面,無山,無水,無木,無石,隻隐約可見一層溟濛不定的青色霧氣,通透純澈,兼有三分詭異。好似吃慣了大魚大肉,忽地來一道白菜豆腐,反而分外别緻。
歸無咎仔細斟酌,若無特異之處,斷然不至于讓馬援躊躇難斷。便追問道:“玄機何在,馬道友可能分享一二?”
馬援未遲疑太久,眉頭漸漸舒展開來,道:“與歸道友相交,自然開誠布公。那青色霧氣,其實并非是霧,而是雨。仿佛春日微雨,細若牛毛,觀之似霧。綿延千萬載,從未止歇。”
“我天馬一族西南邊陲,便爲這一道綿延無盡的‘雨地’所阻隔,亦是倚爲屏障。”
“這一道‘雨地’屏障雖然寬僅萬裏,但是修士若貿然穿渡,看似渾然如常,但事後必定被察覺出神魂不全之症,一身道基盡毀。縱然以法寶遮攔,不教雨水加身,亦完全無用。”
歸無咎聞言心中一動,這倒是和雲中派紫氣秘境有幾分相似,隻是似乎更厲害了許多。
馬援又道:“我孔雀一族曆代大神通者多有出手。但試遍各種手段皆難免除後患。既然突破不得,于是索性将這一道‘雨地’當做自家屏障。數十萬載以來,天馬一族秘地庫藏,價值甚高者,皆在這腹地經營。”
歸無咎略一沉吟,道:“想來聖教祖庭所設的陰陽洞天入口,就在‘雨地’的那一頭?”
馬援緩緩點頭。
歸無咎心中了然。
局面十分清晰。按照常理,聖教祖庭勢力未及此地,并未見識過“雨地”之玄妙;就算見識過,其手段、底蘊也未必能超過天馬一族太多。若是其果真沒有穿渡“雨地”之法門,那麽今日面臨“陰陽洞天”布于肘腋的諸族中,天馬一族是最超然、最安全的,甚至可以完全不理。
但聖教祖庭将陰陽洞天布置于此,用意何在呢?若僅僅是意圖威吓,那也……太靡費了!
若是聖教果真神通廣大,可以毫無阻隔的殺進天馬一族腹地,那天馬一族所受威脅之大,又遠超赤魅族、裏凫族十倍!
和對于赤魅族、裏凫族的咄咄逼人相較,這是很“麻”的一手。
這是察覺到天馬一族與孔雀一族、隐宗有過從甚密迹象之後,苦心孤詣的一招。
……
反境第九重,寥廓高台之上。
此時此間僅有孟倫、鄘豐、恒滑、苗枳等四位天玄上真,餘人皆不見蹤影。
四人望見陰陽洞天中景象,皆是默然無言,感佩良久,沉醉詠歎。
這四人天玄境的修爲,萬載閱曆見識,看上去心旌浮動,倒似較之外間的元嬰修士還尚有不如。
其實這并非是其等心性修爲不足,而是彼此立場差異的緣故。
對于外人而言,見識到如此偉力,至多也不過是心中震怖罷了;但聖教祖庭弟子,自入門的那一日,人人皆知顯道、應元二位道尊,一人通連州界,一人立法神道,乃是聖教祖庭奠基之根本。
這些故事宛若鎮壓氣運的傳說,于三十餘萬年前便當鼎定規模。今日此景複現,在四人心目中,自然而然會将其看作又一輪大開拓啓程的标志。
心中振奮莫名,也就可以理解了。
過來良久,四人皆從那振奮勃發的心意之中退出,鄘豐道:“最後了結的這事,便勞煩孟師弟了。”
孟倫微微颔首,默然道:“此事了結之後,兩家便算是暫時兩清了。”
聖教祖庭與隐宗幾位道尊親身下場,所商議的結果,并非除了那黃卷之上寥寥十餘字,便全無下文。
詳細的規章協約雖徹底取消;但有一件事卻被幾位道尊親自提了出來——那就是爲柏果訪求交換靈藥一事。
聖教祖庭整體上秉持異常強勢的态度,而此事卻是自己有求于人,未免格格不入。可想而知,聖教祖庭一方是要付出一定代價的。
諸位上真到了此時方知,道尊對于柏果的期許日益加重——如今并非僅與利大人、席榛子相當,而是期待其補足資質之後,較二人更勝一籌。
高台之上。
浮空百丈處,忽地浮現出一隻紫黑相間的二色葫蘆。
葫蘆上立着一個赤發雙瞳的精壯漢子負手而立,意甚冷漠。
細看其修爲,雖隻是元嬰層次,但其氣機葷葷然圓整佳妙、高蹈獨步,幾乎臻至天衣無縫的境界,竟不在陰陽界天之中歸無咎、秦夢霖之下。
這人出現得如此詭異,孟倫四人,無不大驚。
但四位上真尚未來得及有所表示,此間高台上似乎一陣微風浮動,宗禮道尊的身形憑空凝塑。
此時宗禮這位人劫道尊,如煙如畫的面目之上,竟也現出幾分錯愕。
以宗禮道尊的修爲,這二色葫蘆雖然遁速快極,幾乎瞬息間就接近至陰陽洞天之外,但還是立刻就被他感應到。盡管宗禮道尊對于此人境界之高明,同樣甚感驚異;但說到底并未超出他的掌控。
若是來人如歸無咎、秦夢霖一般暗使手段,悄無聲息的遁入陰陽洞天之内,那宗禮道尊絲毫不奇。
但是,這裏是“反境”之中!
是宗禮道尊畢生道術之所系!
就算是同道中人,也絕難輕易發覺此地的存在,更别說悄無聲息的潛匿進來!
宗禮道尊緩緩問道:“你是?”
禦孤乘神采之中的自信絲毫未減。生硬冷漠的吐出四個字:“你的朋友。”
禦孤乘擡首望了一眼這奇異空間,似乎是明了了宗禮道尊疑慮何在,似笑非笑的道:“這當然不是我元嬰境的修爲能夠做到的。”
雖說自稱是“朋友”,但他的回話語氣顯得十分傲慢,甚是無禮。
孟倫等四人不由有些恍惚。
就算此人真的是能夠與歸無咎、秦夢霖相較的絕頂人物,背靠頂尖勢力底蘊之所系,自信足可在天玄上真的手下從容遁走。那麽此人與自己交談時是這番态度,那孟倫等人也隻得捏着鼻子認了。
但面對人劫道尊的手段,縱隻是一具化身,也隻得同等境界的大能才堪抵擋,卻并非任何法寶所能護持。這也是今次盛會,隐宗兩位道尊在陰陽洞天之外暗中護佑的原因。
任你曠世天驕,在一位人劫道尊化身面前,也當鄭重以待才是!
也不知他的底氣從何而來?
不過宗禮道尊卻不以爲忤,淡淡道:“你有何見教?”
禦孤乘高聲言道:“兩件事。”
“第一件事。在下打算與那二人鬥上一鬥。未免生出誤會,先與地主知會一聲。”
“嚴格來說,隻這一件事才是本人此行的目的。”
恒滑、鄘豐等人對視一眼,隻覺此事太過出奇,無言以對。
孟倫卻是心思缜密,立刻想到,這人若果真與歸無咎二人層次相若,再鬥上一場,無論勝負。這節外生枝的新篇章,都會将聖教祖庭落敗的不利影響,進一步壓縮。
“第二件事,原與本人無關,卻是受人之托。不過現在看來,此事恰好與貴派今日的作爲相契合。”
“飛星遍界,探及肘腋。果真是好手段。不過貴派實力雖強,若單單憑你一家之力,隻對付一個赤魅族也未必能夠全勝,又如何能夠四面出擊,壓服百族?說到底,将此陰陽洞天架設起來,不過是合縱連橫、借力打力的籌碼罷了。是也不是?”
宗禮道尊不置可否,平靜道:“你意如何,但請言明。”
禦孤乘道:“如今諸族雖如芒在背,但是還并未真正緊迫到威脅種族存亡的程度。一柄沒有見血的寶劍,算不得真正的寶劍。”
“這第二件事,便是有一家大勢力,意與貴派合力,做成買賣,讓利劍見一見血。想來到了那時,聖教祖庭的威信,才能真正确立。”
宗禮道尊沉吟良久,緩緩道:“友盟是誰?試劍的又是誰?”
“你又是誰?”
禦孤乘說話,本是直來直去。但這一回卻并未正面回答,隻悠然道:
“先做一筆小買賣;再統合數家之力,做一筆大買賣。”
“小買賣若是做成了,聖教祖庭聲威必著。到時候非止是人道勢力之魁首,絕大多數妖族之升降命脈,也将把握在你們手裏。”
“大買賣若是成了……貴派同樣得利最大……到時候實力暴增數倍,也不在話下。”
“就看你們敢不敢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