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十餘裏路途,歸無咎的遁光卻悠然輕宜,似乎刻意減慢了速度,足足行走了半盞茶的功夫。神思默運間,秦夢霖亦将其師最後傳遞之神意,悉數轉告于歸無咎。
諸如“陰陽星辰台”和“靈山”這樣的封閉界天,想要潛匿進去,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依常理來觀,歸無咎與那化名爲“昌營星”的大号逆宇玄石是徹底無緣了。
但是天無絕人之路,欲達成目的,尚有最後一條“以曲爲直”之法,可堪一試。
紫微大世界乃是一處大界。其實尚有數量衆多的下界,修道人潛能之極限止步于元嬰巅峰、化神初期,然後破解飛升,進入紫薇大世界中。當初“阮文琴”與之爲友的薛姓男子和田姓女子,便是下界飛升修士。
這些爲數衆多的下界,其飛升的落足點,本是在形形色色築有“古飛升台”的古城之中。每一處“古飛升台”,便象征一方下界。
許多紀元之前,這些“古飛升台”本是遍布于紫微大世界的各個角落,隸屬大大小小的種族、宗門。但是随着時間推演,如今除卻少數幾家妖族勢力尚藏有幾處遺迹外,絕大多數“古飛升台”皆被陰陽道、巫道瓜分,藏于各自的秘境之中。
“陰陽星辰台”與“靈山”之體量,和整個紫微大世界相較固然見小;但是在低階修士的視野中,依舊是極爲廣博的存在。其中人煙繁衍,無論凡民土著還是修道中人,皆有相當之規模。除此之外,“陰陽星辰台”與“靈山”兩界内,亦有四到六處“古飛升台”,成爲幾處小界的飛升落足點。
秦夢霖道:“于無咎你而言,有兩處有利條件。”
“其一,以‘陰陽星辰台’爲例,雖然陰陽道中有許多重寶藏于此間。但是其中人物,與本界土著本卻是并行不悖、互不牽擾。除卻每每有新的飛升修士入界,略觀一眼其資質潛力是否可堪吸納外,其餘便以放養爲主。”
“其二,因爲十二星辰每隔三萬載便于兩界交替的緣故,所以無論是陰陽道還是巫道,皆不能将其長久利用。再加上‘逆宇玄石’入内之人消耗等同于界内時間之壽元這一特點,對于絕大多數修道者而言,此物并沒有太高的價值。所以那孤星一直呈荒廢之貌,未能盡用。”
“故入境雖難,但一旦進入其中,便是一了百了,沒有後續麻煩。”
歸無咎緩緩點頭。
陰陽道主人所言之法,乃是破界進入某一處以“靈山”爲飛升終點的下界之中。然後混同此下界之氣機,成爲“飛升修士”遁入“靈山”。因爲多繞了一步的緣故,故而是一個“以曲爲直”之法。
當今紫微大世界中,能夠擁有破解界面隔絕之力的大能,不過區區數人而已,陰陽道主人自然是其中之一。遠的不說,近在二十年前,他便動用大神通,破除薛姓男子、田姓女子原先所屬之下界“青空界”的界面之力,遣人自那小界之中取回一件寶物。
但那是陰陽道所屬之下界,故能輕易成功。如是不明方位的巫族所屬下界,那便斷然難成了。縱是試上千百萬次,也隻得是一個将人傳渡入虛空亂流之中的結果罷了。
那些零散下界,嚴格來說雖屬于“紫微大世界”的一部分。但是在氣機隔絕,無有任何倚傍的情況下,縱然以陰陽道主人的通玄修爲,亦難以将其輕易推演出來。
思量之後,歸無咎神識中道:“先看上一看,能否有轉圜餘地。實在不成,總有‘鏡珠’以爲倚仗,蔔出方位便好。”
此回所尋之目的地乃是真正的“下界”,而非倚傍于三生陰陽洞天的“小界”。歸無咎自然不會指望如黃陽界一般,暗合荒海紫氣的星晷出現,爲我所用。自家手段之中真正能夠倚仗的,無非是“鏡珠”尚有一次機會。
這最後一次機會,若是能夠省下固然是好;若是不能,用在此處,歸無咎心中也較爲踏實。
歸無咎先前之所以不輕易動用“鏡珠”訪求補足道基之法,便是顧慮若是所提及的問題過于空泛,紫微大世界又太過廣袤。到時候縱然“鏡珠”給出了結果,自己卻看不見,摸不着,缺乏獲取的實際條件,最終白白浪費一次機會。
如現在這般,訪求之物不是什麽寶物、法門的名稱,而隻是方位之數,得出結果之後必定能夠達到目的,才是可靠的使用時機。
歸無咎、秦夢霖遁身落入峰頭,諸妖族嫡傳,态度各異。
孔萱瞪大眼睛,擺了擺手,高聲道:“歸無咎……”
本來她想說“恭喜你比試得勝”雲雲,但是現在歸無咎、秦夢霖二人聯袂而至,且關系特殊,神态之間的親和默契,竟宛如相處千百載一般。這一句話在孔萱腦海之中兜兜轉轉,便也說不出口了。
眼珠一轉,看着歸、秦二人氣度神采無雙無對,超拔與衆人之上,忽地生出一絲羨慕的意味來。
歸無咎将一切看在眼底,兼知她心性單純,便笑道:“問道路上,孔師妹也不是個孤單之人。陸道友便在陰陽洞天外、舉步之遙處。孔師妹若有餘暇,正可與他多相處些時日,養成情愫。”
馬援上前一步,笑道:“歸道友名下無虛。看來馬某當初一番設計,卻是舍近求遠,做了無用功。”
又轉過身來,對秦夢霖見禮,同樣不吝贊譽之詞。
歸無咎灑然回禮,笑言道:“大道之行也,近者自近,遠者自遠;合者自來,不合者自去。我對馬道友亦是聞名已久。既然你我相見較預想爲快,大有避無可避之感,可見你我本是同道中人。”
馬援聞言,目中露出奇光。
其餘與歸無咎不甚相熟、兼之暗藏畏懼疏離之心者,聞言都是身軀微微一顫。
與孔雀聖祖見面之後,歸無咎得見“星漢分流”之象,對于一界之大勢,較旁人自然見得清晰得多。在他眼中,面前荟萃群英,不爲友,即爲敵。所以回複馬援的這句話,并未多想,自然而然的便說了出來。
但這句話落在衆人耳中,卻覺得平淡之餘實是暗藏着無窮霸道;稍微翻譯一下,分明是順昌逆亡之意。不由心中暗思,這歸無咎看上去神采謙和,沒想到峥嵘一顯,卻也鋒芒無限。
餘荊暗暗切齒,他原本以爲自己與歸無咎差距不大。沒想到當日所見之歸無咎,實距元嬰境巅峰還有相當距離,短短十餘載,又經曆一場蛻變。
歸無咎往前一步,觀覽金色榜文之上的文字。
其上之内容,竟是出人意料的簡略,不過寥寥十餘字——言明七十七家隐宗之盟,自即日起便可大開山門。凡外荒、内荒之地中,未爲神國占據者,皆可傳教布道。
除此之外,便沒了下文。
歸無咎細細一品,這其中是兩層意思。
表面一層的意思,自然是聖教祖庭承認失敗,履行承諾。
這次比鬥大張旗鼓,張揚聲威,本就是聖教祖庭的主意。如今僅僅因爲“阮文琴”追回前緣,與歸無咎同心并力,便要徹底推翻此戰結果的合理性,終究太過勉強。若一意倒行逆施,非止聲譽再損,“天綱法契”冥冥之中的吉兇約束,也不可輕忽。
但是真正值得注意的,卻是另外一層意思。
因爲按照常理,除了“一言而決”的根本契書之外,聖教祖庭與隐宗之間還當再簽訂一份細則。其中包括第二次追加賭鬥的勝負條件,各大界天勢力範圍的劃分細則、利益分配,厘定是非得失之法,以及雙方人員、物資互通有無的手續。其實質是一份在相當久遠的時間内、雙方保持克制避戰的文約,也是賭鬥正文的落實倚仗。
而這一部分内容,卻被徹底取消了。
其意昭然若揭:這一回是聖教祖庭自認敗了;但雙方的長遠競争亦從此徹底浮出水面。在隐宗一方擴張的過程中,若是再産生新的沖突,那便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事。到時候再起戰火,與今日之協約全然無涉。
所以這一紙金榜,與其說是聖教祖庭的認負之約,不如說是聖教祖庭與隐宗徹底決裂宣戰的檄文。看似平淡的十餘字中,無一不露骨昭示着“來日再戰”四個殺機盈盈的大字。
但隐宗一方屢得強援,今非昔比,卻也不會畏懼什麽。
這一層意思,在場之人無不心中雪亮。
看完金榜之後,歸無咎目光掃過,忽地踱出兩步,來到申屠鴻面前,笑言道:“今日會後,歸某邀馬道友、孔師妹往隐宗做客。申屠道友其有意呼?”出言之時身軀微微一晃,一道氣機自腳下浮起升騰,一閃而逝,正是當日“儲真拟神陰陽雙鏡”所顯化氣機之一。
申屠鴻雙眉一挑,訝然道:“文……原來如此。歸道友相邀,鴻敢不從命。”
這時,忽有高聲傳來:“歸道友之言甚合我意——合者自來,不合者自去。箴石不自量,自來相見。不知能否成爲歸道友目中的‘合者’?”
正乾、謝缪等人,聞言面色都是閃過一絲不以爲然之色,似乎嫌箴石吃相難看,但是這表情立刻很好的掩藏了起來。
歸無咎聞言訝然。
秦夢霖雙目微眯,亦甚是驚奇。
以歸、秦二人的道心算路,每見一人,對于其心性爲人皆會自然而然的做出評判。此間十餘頂尖妖族嫡傳,二人一覽無餘,早已各自作出評價。在二人心中,這位箴石實是一個涵養甚厚、城府算路不可測度之人。如今就這般沒有半分曲飾的靠上來,其行事委實出乎二人預料。
于鑒神辨貌、通感人心之道,秦夢霖尤在歸無咎之上。
細看箴石一眼,秦夢霖忽地展顔一笑,道:“當然可以。箴石道友這般人傑,豈有推拒之理?夢霖替無咎應下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