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無咎牽着黃希音小手,直駕一道遁光西向,約莫一個時辰之後,撲面而來的景緻傳來幾分熟悉——師徒二人,終于三臨故地。
半始宗山門。
受邀觀光的各大妖族,凡是路途迢遠者皆依從聖教祖庭布置,借其傳送法陣與陰陽洞天而行。不過聖教祖庭卻并未“請客請進門”,将所邀各部妖族一口氣載入會場;反倒是在陰陽洞天兩端相距數萬、數十萬裏處設下了小傳送陣。
最後一程,止步于此。
這趨向終點的最後一段路,由各大妖族自行。若要臨時安置據點,也一切由你。
如此做派,既是安人之心的手段,又暗暗符合聖教祖庭分别窺伺遊說、各個擊破的縱橫之法,的是兩全其美。
但如此一來,對于歸無咎也是一樁便利。原本衆目睽睽之下,如何由赤魅族中潛回隐宗,還要使些手段。如今待聖教從複機等辭别之後,歸無咎卻可以大大方方與申屠鴻等人道别,怡然返回山門。
作爲距離陰陽洞天決戰場所最近的一處據點,今日的半始宗,自然成爲了前沿重地。歸無咎不久前自來書之中已然得知,除卻姚純、孤邑、路艱、越湘、箜荷諸位上真之外,更有芈道尊與乙道尊化身鎮壓,觀其玄數,趨吉兇而備不測,以保萬無一失。
距島尚有數百裏遠近,歸無咎凝神細望,卻未能察覺出此地一絲一毫的異象來。各山麓水泊之間,依舊流動着清晰活潑的氣息。那些對于大界變局一無所知的半始宗低輩弟子,依舊倦遊山水,悠然自得,與當年歸無咎攜黃希音來此出遊時别無二緻。
歸無咎正留神觀察,面前忽地已出現一個人影,凝然肅立。此人氣象跳脫之餘卻又匿去一切生機,全然不似活人,倒像是身畔平白多出一朵孤雲。
荀申。
黃希音拍了拍手,清脆道:“荀師叔。”
荀申一貫氣象深藏,不假辭色。但是對黃希音卻是一個例外,呵呵一笑道:“黃師侄且先去殿中休息。我與你師父說兩句話。”說着随手一擺,袖間抖出一方錦帕,迎風漲作四五丈大。
若是依照一般禮節,黃希音自當回首問詢恩師的意見。
不過她心思十分通透,又信得過自家師父與荀申之間的默契。聞言嘻嘻一笑,徑直轉身輕躍,立在錦帕之上。
那錦帕暗藏靈性,一旦載人,轉了三圈之後,飄然落下。遁及百餘丈之後,便忽地無影無蹤,憑空消失。
歸無咎原本驚訝于荀申的突然出現。此刻仔細一辨,果然半始宗山門似松實緊,遠遠望去人物景象一切如故,實則早已暗中布下了極高明的結界法陣,歸無咎明明已經深入其中,但以他感應之明銳,竟也未能察出端倪。
自然這也是因爲這道結界對他并無威脅,故而無法觸動心兆。
荀申依舊是質直樸素的話術:“暫别經年,不如試上一手。”
歸無咎心中一動,道:“請。”
荀申微笑颔首,但身軀卻由站姿轉爲盤膝虛浮,宛如行功入定一般結跏趺坐。同時大袖一抖,九道金光一現,呈三三之勢。
歸無咎定睛一望,那九道光華,其實皆爲實體。
前三枚如弓如弧,乃是三柄柳葉彎刀;中三枚冷豔逼人,形如短矢,乃是三柄小劍;最後三枚如同大葉飄浮在空,是三枚不規則七邊形的“方盤”。三者無一例外,皆有上品“真祭器”的品質,隻是形貌規模略小而已。
歸無咎心中納罕,他雖邁入元嬰境,功行又有大進。但是面對荀申的巧變構思,依舊不敢掉以輕心。原本抖擻精神,試上一試荀申的新手段。沒想到今日荀申的鬥戰風格,與既往所見大相徑庭。
正思量間,荀申神馭九兵,已是朝着歸無咎殺了過來。
歸無咎調運雙劍,從容攻守。
二人周遭十餘裏範圍内,飛星踴躍,劍光如虹,各自一觸即收,留有無窮餘味;但總觀攻勢而言,卻又宛如蛛網一般愈收愈緊。
鬥了一刻,歸無咎暗暗點頭。
以荀申神意法力之充沛,這等品階的法寶,休說九件,就是九十件,一起運使也毫不爲難。而他之所以盤坐虛空,幾乎放棄了近身之防禦,一意心神固守,顯然并非無因。
這九枚法寶,顯是暗合本土文明中号稱“三三合九,九九歸真”的《上玄》一脈推演之法,敷衍成陣。其中變化之數,何止數十數百萬。故雖隻是九兵,但若要運使不失,非得全神貫注不可。
所以眼前比鬥,看着花哨,其實最是質樸不過,和二人純以法力高下正面硬撼異曲同工;不同之處在于,所比試的并非法力,而是算路。
隻是歸無咎始終堅信,如此比鬥,并非荀申一貫之路數。故而始終心意機警,猶如活水,未有須臾松懈。隻是那正面九兵的繁複攻擊,同樣要消耗他大量心神投入其中,同樣輕忽不得。歸無咎不願以規模壓人,一時不免陷入兩難。
好在歸無咎尚有最後的倚仗,所以也不虞有失。
果然,百餘息之後,就在九兵已運使到至爲繁複的“六變”之後,歸無咎心識之中一道意念劃過。
歸無咎微微一笑,也未吝啬手段,直接使一個“空蘊念劍”的法門,朝着東北方側身處擊去。
可那處明明空空如也,不着一物。
然而數息之後,那一處平地驚雷,忽地傳來一連串連環崩響。卻有藏匿于暗處的一物,忽地顯形,奔逐如電。其勢之迅烈,若非提前加以防備,就算能夠匆忙躲過,勢必也會十分狼狽,處于手忙腳亂的境地。
待那似虛非實的暗手被空蘊念劍擊得粉碎,歸無咎依稀看見,似乎是一柄經由秘法祭煉的木劍,擅能收隐匿密擊之術。
歸無咎,荀申,不約而同地同時住手。
荀申面上閃過一絲訝異,道:“歸兄能夠破解這一式,本不算出乎預料;隻是這破解的方法,卻出乎荀某意料。”
歸無咎卻并未正面回答,凝神思慮半晌,反問道:“何解?”
荀申微笑道:“最後那一記木劍,乃是本門‘九二煉兵法’所祭煉,也算是一門潛匿攻擊的神異法兵。近年來本門幾位上真于此道又有心得,故而鍛煉之術,威能之著,亦随之水漲船高。”
“至于如何能夠分神二用操控此寶。說穿了也不堪一提。原是本門中一門二三流的秘術,暫能分裂神魂一線以爲陰神,足以操控好預先算定的布置。荀某三四載之前偶然翻閱經籍,覺得這一術十分有趣,倒是可堪一用。”
歸無咎詫然道:“就這些?”
荀申笑道:“就這些。”
歸無咎思索一陣,又皺眉道:“此等分神秘術,似于根基有損。”
荀申坦然颔首道:“歸兄所見不錯。不過隻消損失在可堪承受的範圍之内,通達權變,也無不可。更何況,也有補救之法。”
歸無咎沉吟不語。
今日荀申所使用的手段,乃是最原始的“正兵相合、奇兵緻勝”之道;論繁複精妙,遠非二人铨道會上交手時所動用的“龍蛇”、“忘川”、“淩人”諸神通可比;說是十分粗陋簡略,也不爲過貶之詞。但是仔細推演,這看“粗陋”的法子,竟也難以抓到什麽破綻。
“三三流演”的《上玄》一脈,本就是不亞于“陰陽卦法”的推演之道,終歸是要正面接住的,沒有推敲餘地;而那分神秘術,縱然似有後患,爲求全高明之士所不取,但是到底能夠在某一個瞬間,實現神意操演突破極限的效果。
若是正視其後患,将其寬容接納,未嘗不是打開了一片新天地?
細細想來,若非《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前知三十六息的本領,這看似粗陋的一式,歸無咎所倚仗的,也唯有心念警兆、強者運強而已,到了危機加身的一瞬,以空蘊念劍硬接。
又或者将真正成嬰之後的法力神意盡數爆發,以規模制勝;那同樣不難。
但如此一來,這場比鬥也就失去了意義。
平心而論。從前的荀申,并非一意鑽營道術精微而忽略具體細節之人。相反,荀申一貫講究形上下之相合。既有“兵仙人”之名,怎會不知兵形勢、兵權謀、兵陰陽、兵技巧的統一?
但是彼時的荀申,到底隐隐約約有一個執念,那就是在定要在機巧算路上勝人一籌,方爲全勝,所以但有所施,無不是極天下之工,驚才絕豔的妙法。與之相比,今日之荀申,真真是徹上徹下、徹内徹外,愈發通透了。
對于修道之人而言,“返璞歸真”四字,人人心向往之,但其實知易行難;沒有近道之境的水磨工夫,罕有人能将這四字加諸己身。
而今日荀申,卻近之矣。
歸無咎又打量了一眼荀申之氣象,果然察覺到一絲細微變化。原本荀申氣象之中冷厲與沖和之間的反差,又不知不覺化去大半。不由颔首道:“荀兄可謂是同等修爲之下,天下第一的實戰家。二十三位,終非定數。”
對于歸無咎的稱許,荀申卻并未謙讓,隻一笑道:“昨日聖教祖庭一方又有訊息傳來。眼下幾位上真皆在殿中等候。荀某一時技癢,自作主張,先與歸兄試試手。倒是勞諸位上真久候了。”
話音一落,正北方空空如也處,蓦然現出一個吞吐踴躍、宛如泉眼的存在。
歸無咎一挑眉,道:“既是事不宜遲。荀兄請。”
“請。”
兩道遁光,一先一後,縱入半始宗大殿正上方,泉眼顯現的方向。
……
ps:如上一更所說。按新作息時間試操作一周,感覺良好。那就這樣定下了。自今天起,《萬法》每天早上一更。做完之後,再弄其他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