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赤魅一族外營之後,歸無咎不着痕迹的廁身其間,未用多久就打探到了更确切的消息。
此間的确是赤魅一族與聖教祖庭的前台勢力——神庭界天的一處戰場,隻是,這場争鬥已經在半年前暫時中止;目前雙方乃是處于休戰的狀态。
隻是各色法陣、來往飛舟,駐紮此地的修士,不便一時撤離而已。
兩大龐然大物之間的争鬥,隻要天玄上真和妖王這一層次的存在并未下場搏鬥,那争鬥的規模終究是可控的;其博弈的方式、烈度,在漫長的兩族接壤邊境上,亦呈現出不同的形式。
起碼,東華界天這一處,在神虛大帝的谕示之下,經曆了最初互相派遣細作深入敵後的試探之後,雙方的争鬥是以一種較爲溫和的形式進行。
所謂“較爲溫和的方式”,無外乎擂争比鬥之法了。
比鬥限定在三層修爲之内:神道中相當于離合境界的“神君”一境,迎戰赤魅族中二轉之境的妖修;次一等的“神侯”一境,迎戰赤魅族中一轉之境的族人;最末的一等,乃是神道中相當于化神境界的神師,迎戰赤魅族中的元嬰修士。
因爲妖修的戰力比人修勝過一層的緣故,赤魅族一方,自然是降等迎戰。
雖然并未有天玄境、界空大帝親自出手,這規格也不算低了。畢竟“神君”境界,如歸無咎當初在大昌王朝所見的昌神君,執掌一家王朝,已經是一座界天之下堪稱中堅的力量。
至于比鬥的規則,事先将雙方邊界的疆域,依照原先所設下“谛聽陣”的方位,縱橫各百萬裏連成棋盤,各因勝負而進退取舍。
勝則取地,猶如行棋。
不過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依照這個規則前後比鬥七載,不知較量了幾千幾萬場,此消彼長、勝勝負負,如白雲蒼狗。最後雙方的疆域界限,竟然是紋絲不動,依舊停留在最先劃定之處,呈現膠着。
當然,這隻是在東華界天一處。至于其餘界天局勢更加失控的地方,大勝大負,或也有之。
至于雙方暫時休戰的原因,竟也與歸無咎相關。
聖教祖庭仰仗陰陽界天之便,廣邀千家百族,圍觀歸無咎與阮文琴的最後一戰。
作爲妖族中舉足輕重的大勢力,赤魅一族,自然沒有缺席的理由。
三月之後,赤魅一族年輕一輩的精銳之士,還要通過連通東華的這一處陰陽界天,參與盛會;雙方亦因此而休戰。
歸無咎心道,若是自己能夠順路搭上赤魅族的隊伍同往,順便了解這一大妖族的些許底細,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歸無咎在赤魅一族營地四周觀望一陣,确認那骨肉接近透明、額頭生有異紋的妖族,的确是赤魅族族人的形象。
不過赤魅一族的确也無愧于善交遊、能通融的名聲,歸無咎在此地發現的其餘種族的妖修決不在少,種屬不下二百,總人數幾乎不下三成;觀其行事,俨然亦以赤魅族修士的身份自居。
歸無咎思索一陣,打了個圈兒回返。
既然赤魅一族善能兼收并蓄,他索性以人修面目出現,隻是将面容稍稍調整;調轉方向之後,牽着黃希音的小手,施施然踏進赤魅一族的營寨之中。
歸無咎來的光明正大,黃希音亦興緻勃勃地觀望此間奇異景色,打量着千奇百怪的異族人,時不時眯着眼睛,一副好奇心得到極大滿足的姿态。
不曾想,好景不長,歸無咎剛剛進來未久,赤魅一族雲遮霧掩、綿延千裏的大營,忽地生出變故來。
“嗚——”地一聲長鳴,似乎是什麽号角聲響起。随即視野之内,數十裏遠近,又有十餘道極爲刺目的黃色狼煙升起,依稀可見,煙中泛着點點火星,飄忽不定。
歸無咎等人原先巡遊之處,大小陣旗、法舟、臨時安劄的建築、帳篷、地坑,甚至大樹的樹巢、樹洞,無所不有;赤魅族與其餘各族修士,一個個的也是儀态悠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
但是号角狼煙突然響起之後,這些人瞬息忙碌了起來。極利落的收拾了自家法器,各奔東西去了。
歸無咎張目一望,在百十裏外,忽地升起了六道紫色屏障,仿佛結界。這些胡亂奔走的各族修士,都是往那結界的方向去了。
原先此間所有的修士都甚是安娴,歸無咎廁身其中,也不算引人注目。但現在其餘衆妖修都四散奔走,僅餘歸無咎與黃希音甚是悠閑的緩緩踱步,就顯得很是紮眼了。
奔走的人群之中,有一個頭上紮着黃色絲帶、瘦瘦小小的赤魅族修士,盯着歸無咎深望了一陣,旋即混在人堆中再不可見。
歸無咎也不在意,依舊在此間逡巡,看看有無和自己一樣,同樣落單的妖修,問個究竟。但是東西張望之下,才知的是難得。
隻過了短短半刻鍾,忽地有一隊修士,約莫是十五六人沖了過來,将歸無咎團團圍住。
一個甚是粗豪的聲音道:“奸細在哪裏?”
說話的這人,身量較常人高出一個頭,筋肉橫結,甚是孔武有力。圓額隆鼻,臉上隐有髭須,肌膚隐隐有些發黑。從額上印記可以看出,此人也是一位赤魅族修士;但是絕大多數赤魅族人肌膚骨骼接近透明的異象,在他身上卻不甚顯眼。
在他身旁耳語的,正是先前所見那瘦瘦小小的妖修,時不時又瞟了歸無咎一眼,伸手指指點點。
這高個首領乃是元嬰修爲;其餘圍住歸無咎的十七八個修士,卻是金丹二三重境界。
此人順着那瘦小妖修指點,目光鎖在歸無咎身上。
一望之下,心中一凜。暗道這報訊的小妖眼力太差,不得識人。眼前這個人族修士他竟然看不清境界高下。按照經驗而論,生出這模糊不定的感覺,說明對方極有可能在自己之上。
隻是他卻不肯短了氣勢,隻把掌中短锏一搖,大喝道:“兀那人修,你潛入我赤魅一族大營,可是聖教派來的奸細?”
歸無咎略一打量,就知道來人是個頭腦簡單之輩。
于是微微一笑,從容言道:“赤魅一族大營本不設防,坦坦蕩蕩,何來潛入一說。本人在這裏随意逛上一逛,有何不可?聽說赤魅一族廣納百族,來者不拒,說不定本人本有結交之心,隻待貴族奉爲上賓,你怎敢以奸細稱之?”
“再者說,眼下貴族與聖教正處于停戰之中,就算是聖教遣人前來,恐也算不得奸細吧?”
高個妖修嗤笑一聲,道:“你若真的是前來投奔,充任賓客的,怎得連‘奪門之争’也不知曉?旁人都争先踴躍,唯獨你一人懵然不知?”
“誰說正自停戰,就不能派遣奸細?最多眼下不能處置你,将你逐回故地便罷了。”
似乎覺得自己所言極有道理,高個妖修隐約面露的色,又咄咄逼人道:“你還有何話說?”
歸無咎笑言道:“看來貴族所謂的‘奪門之争’也不是什麽機密。你猜本人若是聖教奸細,會不會事先早有所謂‘奪門之争’的功課?”
高個妖修聞言啞然,腦袋一轉,辯駁不得——似乎的确是這個道理。
心中一時猶豫,莫非來人果真是一方過客,所以才不知内情?
歸無咎見他這一副不進不退的模樣,心中一動,且将黃希音抱了起來,笑言道:“你看看她是什麽修爲?”
高個妖修一呆,睜大眼睛仔細觀看。
歸無咎境界在他之上,又兼隐匿法門高明,他看不出虛實來;但是黃希音卻能看出一絲端倪。
隐約可見,這十歲上下的女娃神清氣朗,氣機凝實;大眼忽地一眨一眨,似乎隐藏無限精蘊妙意,仿佛源頭活水,顯然是資質絕頂的道種。至于她的修爲——大約是築基境界?隻是異常高妙,和尋常築基境界有所不同的樣子。
黃希音見這傻粗傻粗的妖修不停地盯着自己看,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随後伸手将臉蛋一扯,吐出舌頭,做個了鬼臉,又“哈”地一聲,吐了一口氣。
高個妖修看着看着,就忍不住靠近端詳,不知不覺間距離黃希音小臉隻有二三尺遠。忽地趕到一股熱氣噴在自己臉上,這才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隻是修道中人一身清氣,高個妖修除了覺得面上有些微微濕潤發熱,卻也聞不見什麽異味。
歸無咎笑言道:“你說本人若是奸細,獨自行事豈不便利?何必要帶一個修爲低微的小娃在身旁?”
高個妖修心中已被說服,十成中信了九成九。
那些圍住歸無咎的妖修,也是善能察言觀色之輩。紛紛放下手中兵刃,退後兩步。
不過高個妖修卻不肯平白認錯退卻了。
此時他正絞盡腦汁,想一個下場的台階。
隻可惜他腦子不甚靈光,想了半天也無合适借口,一時便僵持在這裏。
就在此時,忽有一個清亮的聲音遙遙傳來:
“說得好!我公冶洲也不相信,道友會是什麽祖庭奸細。”
“州正要一争‘藏’門門主之位,誠邀這位道友爲客卿,不知尊駕意下如何?若州果然功成,到時候攜道友參與三月之後的百族彙聚的盛會,見識異地風光,也無不可。”
歸無咎、高個妖修等人擡首一望,半空中一隻清簡飛舟之上,端坐着一個淺綠華袍的青年,手中捏着一枚玉扳指,笑吟吟的朝着歸無咎望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