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神妙無方的天生異寶,歸無咎心中有數,能夠嘗試突破的希望甚是渺茫。
但是凡事最忌未戰先怯,抑或想當然的行事。以大千世界之玄奧,歸無咎目前的境界并不足以稱爲“算無遺策”。所以凡是能夠嘗試突破的法門,歸無咎都一一相試。智勝于巧思,愚勝于周密,二者缺一不可。
至于雙面人,他兀自好端端的坐在榻上調息養氣,時不時擡起首來,冷眼旁觀。
約莫一刻鍾後,劍氣神通,“拾遺書簡”的挪遁神通,符箓法門,小鎮元釘的破陣之法,甚至肉身沖刺之法,抑或将小鐵匠呼喚出來嘗試将這缽盂暫時吞之,所有可能奏效的法門,歸無咎都一一試過。但是的确都全無用處。
見小鐵匠附身傀儡之中,目光閃爍,和歸無咎叽裏咕噜的言說什麽。雙面人驚奇道:“我這件寶物雖奇,畢竟是天地成就。尊駕這件異寶靈性如此,才是突破想象的神異之物。方今人道宗門的煉器法門,已經進展到了這一步麽?”
在歸無咎嘗試破陣的這一段時間,牌符之上的二十五個“方框”,又有四個由虛轉實。這意味着又有四頭兇獸,落入狩獵之人的囊中。
歸無咎畢竟是久經磨煉之人。所謂每逢大事有靜氣,今日遇此疑難,不但不慌忙,反而靜下心來,将三年之前所經曆的人與事,一一在腦海之中遍曆梳理。
所謂“解鈴還須系鈴人”,要想突破這缽盂阻隔,關鍵還是要落在這雙面人身上。
思索了一陣,還真讓歸無咎捕捉到了一個細節。
由是心中一動,莫非此人與自己的因果關節,竟然應在這裏?
歸無咎轉過身來,凝視雙面人,銳利的目光不住地打量。
雙面人哼了一聲,強項道:“本人現在功力稍損,不是你的對手。不過此法一旦發動,能發不能收。任你如何折辱出氣,一個時辰之内,你也是斷然出不去的。本次田獵會的魁首之位,也早已與你絕緣。乘早死了心吧。”言談間,竟然是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
他也真豁得出去。他看得很清楚,在這怨靈界中,本來就是性命無憂。歸無咎縱是絕望之下想要報複,也不過是無能狂怒罷了。自己雖受些屈辱,但大面上的目标,卻是他如願以償了。
但是以他的修爲與身份,做出如此抉擇,内心深處又豈能無有一絲悸動?
歸無咎忽地問道:“在你道途之初,是否曾經受到過異人指點,留下了三個錦囊?”
雙面人愕然道:“什麽錦囊?”
歸無咎暗暗忖度,若果真是應在這裏,那麽各自的機緣,細節之處的确未必相同;留下指示的,也未必是同一人。
于是斟酌言辭,又問道:“在你道途之中,是否冥冥中谕示,有一個關口,一旦跨過去,魚躍成龍;跨不過去,大道渺茫?而這份啓示,并非門中師長所留,而是你自家偶然遇見的機緣;隻是因有種種信征的緣故,使你深信不疑?”
雙面人聞言臉色一變。
歸無咎心中暗歎,還真的是應在這裏。
冥冥中的因果,天地間有緣者總有定數。你若是成就了一人,就有可能黜落了一人。這人将矛頭對準自己,也不全是無的放矢。隻是不知這圖卷末席,到底有幾人在争呢?
想了一想,歸無咎念動口訣,竟是将“孔明”的容貌褪去,露出本人真容。淡然言道:“莫非在道友的前緣指點之中,有本人出現嗎?”
雙面人盯着歸無咎的面目端詳了一陣,似乎要看清這個決定他命運軌迹的人物。一陣恍惚,喃喃道:“那倒沒有。”
歸無咎又言道:“以你的修爲,若是在本次铨道會中全力争勝,未必沒有奪魁的機會。爲何一定要把心思用在與我做對上?”
這句話非是奉承之言。
雙面人與孔覃等五人的交手,本就有些粗糙。說好聽了是率性而爲,實際上就是自暴自棄之下的随意出手。想要在保全二十四件法寶的前提下擊敗孔覃和流澤等人聯手,并不是不可能。最簡單的辦法,若是一上來便動用最後一式壓軸手段,斷無不勝之理。
如非此事留下後患,餘波相随,此人意圖牽制歸無咎的佯攻出手,也不至于勉強施法,導緻受傷。
甚至不必謀求這些旁門左道的法子,他若手段完整,堂堂正正與歸無咎一戰,隻消避開了“歸墟”的三刻鋒芒和“拾遺書簡”的詭秘偷襲,最終勝負還不好說。極有可能演變成“空蘊念劍”和雙面人那如月牙鏟形的壓軸手段對拼。歸無咎縱然獲勝,也要付出慘痛代價。
但雙面人的思維卻明顯和歸無咎不在一個軌道上,聞言理所當然的道:“族中養兵千載、用在一時的蔔筮手段,早已預言分明。那功行不下于我、又兩次與我産生交集的那人,便是阻我道途者。唯有将此人挫敗,才有一線挽回之機。田獵奪魁,與我何用?”
歸無咎輕輕一笑。盯着雙面人望了一陣,淡淡言道:“莫非以孔雀一族聖祖的地位,也不如貴族谶緯蔔筮之法可信麽?”
“道友就沒有想過,若是田獵會奪魁,面見孔雀一族聖祖,或許能夠重拾東山再起的機會?”
“還是說,你對于‘命運’與‘定數’無比信奉虔誠,以至于在不知不覺中被磨滅掉了斬路前行的決心?”
雙面人聞言一愕,雙目似睜似閉,旋即出神良久。
歸無咎歎息道:“你的機緣,不是被我斷絕;是被你自己一步步錯失了。”
雙面人面色忽然漲紅,想要開口反駁,但是最終隻是悶哼一聲,将所有的話憋了回去。
歸無咎聲音逐漸沉重,但卻混凝堅實,振聾發聩,不可置疑:“我的道途,不會因爲這一次田獵會無功而返掀起小小的水花;而你的道途,卻在被你自己一步步斷送。”
“不先勝己,何以勝人?”
“芸芸一界,道果或有定數。但絕非是安排好了誰上誰下,誰有誰無。若是死水一潭,人人認命,那所照見的未來,自然波瀾不驚;若是奮力相攪,争得與跌落,也隻是尋常事爾。你錯了。”
“大錯特錯。”
雙面人深吸了一口氣,忽然“呵”地一聲怪笑,道:“那又如何?總而言之,眼前這一戰,就算我現在改變了主意,也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
頓了一頓,又道:“這第五層空間的怨靈顯化之地,共計分爲五處。其中東南西北四處,累計顯化黃足鵩鳥、丹林鐵鶴、臯陽獞獸、九采精蛟各四隻。而中間那一處顯化之地,卻誕生五火夔牛五隻,其餘四種兇獸各一隻,累計九隻。”
“論施展奪命一擊、收割武功的手段,除了你那破碎虛空的劍氣和我的‘雙輪牙’之外,此界中人,并無一人能勝得過孔萱。所以她占定的地方,其餘入境之人必然會避開,另争他處,否則注定是徒勞無功的一場争鬥。”
“不巧的是,孔萱占定的位置,恰好是此界正中心、出産九隻兇獸的山巅。”
“若我計算不錯的話,在入界之前,閣下的武功累積,約莫是十三億有餘;而孔萱隻是兩億五六千萬。但是以最終的結果而論,隻要閣下所捕獵的兇獸少于孔萱三頭,那麽你的排名,就注定在她之下。”
“所以閣下除了……噫……”
雙面人忽地大喝一聲,慌忙中伸手遮攔。
他說得痛快,更含洩憤反擊之意;萬萬沒有想到歸無咎出手偷襲,瞬間就落入下風。
在雙面人滔滔不絕的講說時,歸無咎突然發難。雙劍齊出,光華流布,直取雙面人要害。雙面人也是一位“争符”修士。身上武功,奪過來再說。
雙面人畢竟道行不凡,硬生生躲過了歸無咎的突襲。雙手一合,額頭隐約亮光一閃。
此人竟似是破罐子破摔,不顧自己受傷,依舊要動用威力最大的一式“雙輪牙”反擊。歸無咎豈能讓他得逞,指尖劍訣一捏,斷然使出空蘊念劍。
雙面人身軀一顫,口鼻之中隐約溢出鮮血,即将發動的神通戛然而止。“空蘊念劍”,也算是能夠略微打破怨靈界法則限制,教人遭受創傷的手段了。
“小苒依依”二劍随後便至,正中其胸口,将其擊得閉過氣去。
歸無咎一看自家牌符,武功總數隻漲了三千餘萬,不由地暗暗搖頭。
看來雙面人早已料到使出這近乎于“同歸于盡”的手段,有可能會發生什麽後果。以他的實力,獵取兩三億武功不是難事,如此歸無咎便能把自己和孔萱的差距,拉大到三隻兇獸以上。但是雙面人偏偏隻獵取了堪堪入門的的六千萬武功,似乎就是防備着自己成爲歸無咎的資糧。
方才歸無咎的攻心之策已見成效。雙面人内心深處,其實已經意識到自己走錯了路。但是他那可憐的自負與尊嚴,還是促使他擺出最嚴密的心理防線,找補言辭硬頂回來。
現在除了等候一個時辰結束,别無他法。
歸無咎并不認爲自己沒有絲毫機會。
因爲,以自己和雙面人的功行,收拾一頭兇獸,就算再保守的出手策略,兩個時辰也足夠了。
可是現在缽盂之内,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時辰,換算于外界,已經是二十天以上。四壁之上依稀可辨,掌中牌符也堪爲印證:其餘三處地界,衆修合力,分明隻解決到第三頭兇獸;就連孔萱,也隻捕獵了第六頭兇獸。
若是孔萱的修爲與絕大多數與會修士一般,乃是元嬰境界圓滿,那麽歸無咎此時敗局已定。但現在清楚無誤的表明,這小丫頭功行尚淺,最起碼較歸無咎還有所不如。斬殺一頭兇獸,要用上三四日時間。這也算是天無絕人之路了。
現在看來,三十日之後,分明尚有餘波。
歸無咎盤膝而坐,屏氣凝神,等候最後的兩刻鍾,緩緩流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