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狹長的原野之上,飛沙走石,虧天蔽日。
露珠,水汽,揚塵,草木,崩散凝滞的法力之殘餘,甚至殘破的法寶碎片,都在空中漫卷無際,激蕩往複。
孔覃雙眸之中閃過一絲驚駭,但是很快又很好的掩飾起來。
他把雙掌握持的一柄長槍舞動,槍尖吐出遊走不定的細絲,仿佛撥動如椽巨筆,激揚文字。
“玄光束絲”之法,本是切合實用的神通,以克敵制勝爲唯一下手處。但是孔覃也深知“術無道不行”的道理;此術長處在務實,短處也在務實。
因此他将這一門法訣,提升錘煉,最終融彙進一種契合傳承之功的神通“斷代書”中,以補足這一路法門在微言大義上的不足。
這門“斷代書”神通精義,乃是孔覃秘而不宣,期冀将來挑戰孔萱第一順位嫡傳的最終手段,目前距離完善無暇尚有差距。
若非到了山窮水盡之時,孔覃是決計不至于使出這一門神通來。
至于他常時所用的那柄玉骨折扇,現在十八根扇骨斷了十四根,早已被孔覃收回納物戒中了。
與他攜手作戰的那人,頭上鬥笠早已破碎成七八塊。一手持月牙鏟,一手持混元锏,兩件法寶之上,裂紋隐約可見。
而雙面人亦不複從容,環身十餘件法寶有六七件已經靈光暗淡,受創極重。有一件甚至已經徹底破碎,僅僅留下一塊拇指大小的神通殘片。
三人都已拼盡全力。
但若隻是孔覃二人聯手,想要和雙面人打了個平分秋色,其實頗有不及。此時環伺在雙面人身後的,還有三人。
這三人都是身着黑袍,手中各自運使法寶兵刃,凝神以待;身上袍服,已經多有不整。其中一人,更是左臂緩緩下垂,似乎受了不輕的傷勢。
一個時辰之前,孔覃與鬥笠客合戰雙面人。支撐了半刻鍾上下,便落在下風。
雙面人也并未使出什麽驚世駭俗的神通來,隻一氣分禦十六寶,劈頭蓋臉的攻殺過來,就将孔覃與鬥笠客打了個手忙腳亂。
恰在此時,又有一位“争符”修士加入戰局,暫爲孔覃二人友盟,以三敵一。
添了一員生力軍,一開始倒也扳回了局面;但是新加入的這人,所擅長的神通以先聲奪人、快速壓制爲長。一旦最初幾式不能建功,其後續手段卻稍顯平庸了一些。
就在三人漸漸陷入頹勢之際,又有一人加入戰場。
但是四人合力,依舊戰不能勝。而且雙面人由優勢被扳平局面,也不慌不忙。法寶縱有損傷,也并未取用新的古器将其替換。
依據種種蛛絲馬迹推斷,此人尚有餘力。
若說此人一開始便将所有寶物全部取出,一件底牌也未留下,孔覃是不信的。
又過了一陣,第五人加入戰場。這一回是真的撬動了局面平衡,雙方真正戰至難解難分,一連持續半個時辰。
直至此時。
雖然陸續出現的四人,看似一副并不相識的模樣。但是孔覃心中有數,功行臻至這四人之水準的與會修士,整個孔雀一族決計拿不出三四十個來。
此間是秘境的第三層,而非第五層;怎麽可能如此巧合的聚集這許多的厲害人物?
更何況,四人出手迎敵,表面看來神通路數差别極大。但是細心觀察,依舊可以尋出端倪:這四人出手攻防,許多下意識的救援遮護,顯得極有法度。這是藏也藏不住的默契。
這四人明顯有着暗通款曲、違規聯合的嫌疑。
孔覃也不是傻子,當此危難之際,深知唯有先團結一心,打發了雙面人才是正理。這些細枝末節,也隻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五人稍作喘息,正要繼續死鬥下去。忽地一人高喊出聲:“住手!”
出言之人,正是倒數第二個加入戰場的黑衣人,也是左臂下垂、似乎受創的這一位。
雙面人、孔覃以及其餘二人,都是轉過身來。
這人擡起頭來,望向最初插手戰局、原本頭上戴着鬥笠的那人,低聲吐出兩個字:“不是。”
除了孔覃、雙面人不明所以外,其餘三人都是一怔。
左臂下垂的這人言道:“氣象談吐不類,尚在其次。文晉元在拍賣會上所購的六件寶物,隻是神兵利刃一類,又非事關所修秘術的特殊法寶。鬥到這個地步,沒有理由不使将出來。”
又有一人道:“的确不像。應當是這二人恰好戰力旗鼓相當,才斷錯了身份。”
這樣的對話,已經是擺明了四人是舊相識。連這一點都暴露出來,他們顯然是要做出重要的抉擇了。
爲首的那人,聞言一陣遲疑,若有所思。
這四人正是和歸無咎結下梁子的流澤、流葵、流甘、流峽四位。頭戴鬥笠的這位,是四人之首腦流澤;手臂受傷的是流葵;其餘兩人是流甘和流峽。
天茫山這四人抱團行事,常時自然是以流澤爲首。
然而流葵雖然一向沉默寡言,卻是一個缜密多智之人,一旦有所決斷,十中八九。流澤也一向十分重視流葵的意見。
想了一想,流澤沖雙面人一抱拳,言道:“看來這是一場誤會。一道蔭谷,隔絕青木城、陽城兩重天。大家在隐匿身份一道上各顯神通,見面不識也是常事。在下是認錯了人。”
“連同這位孔雀一族的道友在内,我們六人立下契約,就此罷手。在進入第五關之前,見面則避。如何?”
“道友功行雖精,但是以一敵五,也未見得能占上風。”
其實此時流澤心中,并未笃定雙面人就一定不是歸無咎。這一番言語,自然有試探的成分在内。
孔覃聞言,也有幾分意動。
雙面人一聲嗤笑,譏嘲道:“誤會?若是本人心情不錯的時候,也就權當是一場誤會了。隻可惜,此時此刻,不成。”
聯手對敵,打成難解難分之局,雙方的立場是完全不同的。聯盟的一方,隻要稍有動搖,極易被各個擊破;而孤身迎敵之人,進退主之于一心,反而占盡心理上的優勢。
流澤尋晦氣尋錯了人,又碰上個硬茬,此時退避之念占據上風。立即言道:“道友若是心有怨言,在下補償道友靈石五百億,不知能了結否?”
雙面人聽到此言,一反之前的陰郁沉靜,忽地狂态大發,大笑道:“本人近三載以來,遭到了三件晦氣事。”
“其一,一直引以爲獨得之秘的一樁大機緣,忽然不知所終;其二,道途之上,一左一右,選錯了一條路;其三,身懷億萬靈石,本來有所謀求,沒想到卻花不出去。”
“本來,本人已經決意放爾等一馬;隻是你卻拿靈石來說項,豈不是給本人添堵?須是饒你不得。”
“隻是,本人還是給你們一個機會。你們不妨賭上一賭,看你五人命數如何:若是周遭有‘蟬士’在側,不但你們五個僥幸過關,本人也要就此退場;否則,除了将自家武功乖乖繳納上來,還得多吃些苦頭了。”
流葵想到一事,面色一變,低聲道:“十三号包間!”
流澤三人旋即省悟:身懷靈石花不出去,是那位身家一萬四千多億靈石,卻兩度铩羽而歸之人。
雙面人哼了一聲,并未回應。隻把身軀一搖,原本有幾分疲憊衰微的氣息突然暴漲,仿佛一株古木,經由秋冬蟄眠,來年再度煥發生機。
他又把袖一抖,同時取出一十二件嶄新古器,品質之高妙,較之先前取出、如今已經大爲殘破的十六件寶物,沒有半點差别。
這二十八件寶物彙聚一一處,立刻産生一種微妙的聯系,仿這些形貌各異的法寶,統屬于一道法門,一式神通。
不待五人做出反應,雙面人忽地身軀之中閃出一道虛影,依稀像是一隻巨大的鳄魚首級;而那半新半舊二十八件法寶,旋即歸位,化作鳄魚首級的二十八顆牙齒。
鳄首一搖,二十八件法寶氣息融混何意,立如一柄巨大的鋼鋸,攔腰撕扯過來……
下一刻,五人感到一陣劇痛,氣息徹底潰散,仆倒在地,人事不省。
雙面人見到死狗一樣仆倒在地上的五人,大爲滿意。在這怨靈界中,極少有能夠讓人身受重創的法子;但他的血脈神通卻正是其中之一。
……
歸無咎在第二層中掠奪數日,決定不再流連,及早往第三層進發。
此時他已經收起“謝玉真”傀儡,以化形“孔明”的面貌行事。
之所以一開始選擇動用傀儡,那是因爲擴大雙方實力差距後,殺得更加爽利。但是現在這嬌俏少女的形象,俨然已經是第二層修士心中的夢魇。争符修士一旦遇見,就是不分青紅皂白的狂奔,反而不利于歸無咎積攢武功。
反正以他本身的實力,對付絕大多數與會修士,也足夠用了。
換了面目之後,果然捕獵反而輕松了些許,甚至不勞主動追擊,時不時就能逮到不知深淺,主動送上門來的肥羊。
雖然歸無咎進入第二層後,不必重新布置陣法;但是畢竟他在第一層拖延時間太久。進入第二層後,縱然已經解約了十日時間,絕大多數功行較佳者,依舊溜之大吉了。
諸如龍躍、景圖、流澤等人,第二層中劫掠數日,依舊一個也并未見到。
眼下,第五層依舊關門緊閉。而歸無咎在一二兩層中,已經積攢了四億以上的武功,那便可以看做領先了一頭“兇獸”。歸無咎的戰術,已經初見成效。
逛了兩圈,又見到一個“獵物”出現在視線中。
歸無咎心中定計,解決了此人,便往第三層去。
(本章完)